赏读 | 黄浩:老屋琐忆
作家联盟 2022-04-05 09:00

“老屋满目是蛛丝,丝丝都是老故事。人去屋空真凄凉,当年人儿在哪里”。童年的时光,与老屋结交成一道无法折断的情怀,相连的碎片都是童年活泼弄影。站在熟悉的小道上,一种怀旧的情绪始终在内心中的荡漾,点点滴滴,浮现眼前。

每到了黄昏时刻,村里人忙着做晚饭,那袅袅炊烟,在这个贫瘠的小村里,铸就了最辉煌的烟火的人间,闻着这炊烟的味道。岁岁年年,不在乎在何方,心中有多么彷徨,只要看到想到老屋里溢出的炊烟,便会重新拾起希望走向运方。

我家老屋,一幢“三间两搭厢带天井的两层(木楼板)建筑”。坐落石井下铺自然村一个叫后山的山脚底,从山顶到山脚卧着一条长长石龙(很多外地人叫我们下铺为“龙头山”)。它依然像一个侧睡的母亲,日夜守护着族人,经历风霜雨雪,见证了小村的变迁。

旧时茶马古道(亦称“官道”),从板桥头出来,穿村而过,经上姜、车塘、锦桥到达“衢江”,它给了我们族人出行带来方便。过去岁月里,“三教九流”尽现,各色各样,应有尽有。赚发力(挑夫)、做大把戏(杂技、魔术)、算命瞎子、看风水先生、凤阳婆、游医(卖膏药、“抽牙虫”等)、做(演)“猴子戏”(耍猴子)、和尚化缘和收工钱(早先年间,到城里去时,到浮石渡后,过“衢江”是靠摆渡,到了年底,船夫要上门向收益者“工钱”,以“米和谷”代之)。

古道上,偶尔有西装革履骑着闪闪发亮的洋车(自行车)年轻人,生龙活虎,飞快奔跑。更多的是穿着衰衣、戴上笠帽的帮工,推着装满货物的羊角车,汗流浃背,伴随“咕哩、咕哩”的响声前行,步履艰难。

以上这些,小的时候,更多的是看过的。他们这些人,四处为家,游走各方,见多识广,也会给封闭乡村,带来较为“先进”的文化,让人们了解更多的外面世界。

“车门”,在过去农村的主道边上有很多,主要供人们休息、聊天及夏天纳凉的地方,于是其两边各做一条给坐长椅。——几幢的房子建在一块地上,设计时都考虑好的,更多的是其左右、后边都是房子,只在前面“砌”一堵围墙(靠路这边),进出的那个门叫“车门”。到里面房子去,必须要走进这个门。当年农村的房子,很多都是这样造的,像下铺就有两个车门,是老太公兄弟他们手上建的。这里是我们小孩玩耍地方,也是外客他们途经停留、息力的场所。很早以前,还会给过客提供茶水或米饭。

土灰烧瓦和木材成为老屋的守护神,坚硬也不敌岁月摧残,刮风淋雨,木柱子已经有些腐朽,但老屋是一家最温暖最幸福的归宿,从未改变。 瓦上青苔历经万千烟雨而长久陪伴,伤感中蕴含着对于生的执着。屋脊分水,鸟、燕休憩之场所。饮烟起,老屋焕发生机,烟不灭树常青。瓦木结构,几百年来的传承,不知道是多少代人的寄托和挂念。

小的时候听长辈说过,老屋始建于民国初年,距今已近百年历史。

那个年代,老太公置有60亩田产,是算是一户富裕人家,也是当地有影响的人家,周边村庄的人都晓得“石井有个老四”。在建我家和大爷家这两幢老屋之前,太公手上已有三幢房屋了:一幢是老屋,是太太爷爷分家时,分给我的太爷的。在未来的日子,他就在这幢简陋房屋里,勤劳致富,持家有方,省吃俭用,多年后,家里添置了很多田产,(因是这样,解放后,他也就被划为“地主”成份)。另外的两幢,是太公手上自己新建的,同我家老屋一样,也同样是“三间两搭厢带天井的两层建筑”。

爷爷十八岁那年,老屋开始修建。建屋伊始,老太公召集五个儿子商量,兄弟五人各有分工,有采购砖瓦的,有采购木头的,也有请工匠的……商定建房的“地基”,就放在“老屋”的车门前一块菜地上——不日动工了!

——当年两幢房屋同时开建,属于连体结构,两幢之间,共用一堵承重墙,当地人称之“搭墙”,墙壁中间开了一扇小门,便于两幢房子之间通行(分家后,爷爷把这扇门堵上)。

解放初期,随着人口不断增多,晚辈的不断长大,需要各有成家立业,去完成自己的事业,像50多人口的在家庭,也实在难以正常运转下去了,鉴于此,太公决定把家分了。

——分家后,其中靠北面的那幢,分给了大爷家,晚辈叫他为“大爷”。而靠南边那一幢,分给了我爷爷,于是这里就是我小时候的家。

老屋是由很粗的木头搭建起来的,粗实柱子,粗壮横梁,共同支撑着这幢老屋。屋顶披着一层一层灰色的泥瓦。大小构架的木雕装饰都十分精致。具有徽派建筑所共有的灰瓦白墙和高大的门楼,门楼墙壁有精致的雕花,屋顶的雕花更为精致美丽,具有较高的建筑价值,为清代典型的徽派建筑。以因地势东西而建,背临水沟,因西面是自家的田地,比较宽阔,于是大门就朝西了。

走进大门,就是天井,整个建筑里有一套贯通的水系,当地人称之为“明堂坑”(排水沟),它是一个非常合理排水系统,带有一点小小斜坡,排水口用一个铁栅拦着,三面用石头浆砌。洗衣、洗菜用水和雨水,都是顺流排到外面,永远都不让水溢出来;排水洞很小,有时也会堵塞,这时爷爷就会拿一根小竹竿通一下,把里面的杂物清理干净,确保水路通畅!

这里也是平时一处积肥的地方,都把扫后的垃圾、鸡粪、菜叶、残物等倒到里面去,发酵腐烂后,再挑到田埂上做肥料用,使垃圾得到合理利用,这也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天井中间和三面的地面是用石块铺就的,以防下雨天的时候地面泥泞。

特别中央间与天井间的两根柱子,有一尺多大,显得特别壮观。

——因为这两根柱子是临空,小时候,我经常沿柱子爬到楼上去,在草鞋耙上的奶奶,总是用自信的目光看着我,以资鼓励,还说,太厉害了!

因房屋坐东朝西向的,夏天“吃饭”以后,日头一直要晒到上横头。在这段时间,在天井上面纵横交叉架几根木头,再铺上一些柴草,年年如此!

大门进去左右两边各一个搭厢,后进中央间两南北各有一个厢房做卧室。往南穿过穿堂跨出小门,左拐弯便是厨房,依南墙东墙建造,显“L”字型。

——这就我家老屋的平面结构布局,占地面积共计一亩半左右。

大堂,也叫中央间,摆放着一张四方桌(八仙桌,背面写着“黄德林(老太公的名字)办”字样,四条四尺板凳,是我们全家的餐厅和会客桌。

上横头放着一张长条桌,上面摆放一个小钵头(装茶水),里面放了个竹筒做的舀勺和二个热水壶、二三个陶瓷茶缸,除自家人喝水外,夏天那段时间,还会给过路人提供茶水。

南边搭厢,靠天井这边上,摆放着一个草鞋耙,下午时分,奶奶她们就要开始编草鞋。一扇通过厨房的小门,朝南方向,于是在夏日里,弄堂风会徐徐而来,舒缓温柔,让人觉得舒适惬意。因这样,隔壁邻居三三两两会过来坐坐,像劳力他们,下午还得再做“生活(农活),到了一二点钟,队长就要叫出工了!

老屋的南侧,小门出去,紧靠厨房,还有二米多宽的地方,五六米长,约十来个平方空间,前面用砖砌成一堵围墙,前面墙上写于“大养毛猪”(听父亲说,是“大跃进”年代写的)的标语。小门的对面靠围墙,用石头叠成一个长方形围坝(约五六十公分高),搬些泥土填到里面去。上面再搭了个架子,让藤爬上去,于是种了些扁豆、天罗(丝瓜)、南瓜等有藤的菜,这样做,能起到遮凉的作用。这里平时放点些农具、堆点柴火之类的。

——有一段时间里,每年夏收、秋收季节,每当这个时候,爷爷就在原来走路的通道(西边),用小竹竿围上一面篱笆,改成关鸡、鸭、鹅的地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事出有因——老屋边上就是二队队和三队的水稻田,当稻谷成熟时,鸡、鸭、鹅也会成群去到田里去偷吃点,所以,当地人叫它“鸡口田”。某天晚上,三队安排一位社员在田边洒下一些老鼠药(稻谷放到农药浸泡),第二天,我们家和隔壁邻居家的很多老母鸡、大宪鸡(阉鸡)吃后,多中毒了。乡亲们发现后,她们很是心痛,去找了那个放药的人。后来的日子,如果要放“老鼠药”的话,要“安民告示”,于是爷爷将这一通道用篱笆围上了!

老屋周边有大片水稻田。夏天一到,常常有大人下去摸泥鳅,我们小孩会蹲在旁边“观战”。有时我们也会脱掉鞋子,下田摸泥鳅,往往是泥鳅没摸到,却弄得满身是泥,最后演变大伙在田坑里追逐打闹。

南厢房,是爷爷奶奶的卧室(房间)。北厢房,我们小家的卧室,从我出生一直到十七岁,就住在这房间里。

房间摆着一张老式床,当地人称之为“头床”,床面雕工精美。床前放着一条踏凳(放鞋子用,当年农村一般人家都有),头床前摆放着一个米瓮。两只箱柜、两只箱,其中一只箱柜摆在窗前,把它当桌子用。几年后,周家初中去洞口木材厂采购课桌凳,父亲同行,自己也买了一张两屉桌,拉回家后,他用颜料把涂成红色。

桌上面放着灯盏、热水壶、搪瓷杯、陶瓷茶壶、闹钟(是村里唯一的闹钟,比如:夜里车水要分班,每班2小时,有人会把它借去用用)。靠墙壁放着两个镜框,镜框里放着“毛主席去安源”和“毛主席在杭州”两张的图片(杭州出差带回的)。桌面上放着一块玻璃,下面放些照片什么的。

在板壁边上、床铺后,摆放着一张梳妆台,听说,这些家具,都是爷爷、奶奶他们结婚时,娘家送的陪嫁妆。

靠中央间的板壁上,贴有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指导员郭建光的英雄形象和《祖国风光》等年画。墙上贴着一张“我是公社小社员”年画,妈妈也是经常对着话说:“上面这个小姑娘长得胖胖的,还是大眼睛,蛮可爱的!”

随着人口的增多,又在头床对面,用两条四尺板凳和松木板,铺子一张简易床铺。门口放着一台缝纫机,挑灯夜战,母亲为乡亲们赶制新衣的瞬间,仍历历在目。

分家后,北厢房和与它相连的搭厢,就是我们一个新的“家”,就在天井的边上砌起一段1米多高的围墙,当地人叫“墙头”,是完全敞开式的。北面搭厢,小时候我们家的餐厅和厨房。

——墙头上放着脸盆、牙杯、牙膏和钢精锅、钵头、汤瓶、酒坛等坛坛罐罐。钢精锅,在那时还是个奇缺产品,一般人家里都没有的,锅上的“公私合营上海某某制造厂”还能记起。在脸盆的边上,放着一个由父亲自己做得脸盆架。

墙头与西墙角落里,摆着一口大缸,用来装水,洗脸、煮饭用水,边上放了个大勺(用木头做的,当年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等到舀水时再用。刚分家时,鸡舍是合用的。几年后,父亲又在紧靠墙头内墙,用砖头叠了个鸡舍,上面用竹帘盖上,再在竹帘上放个鸡窝,让它们在这里下蛋。为了防止翻倒,下边放了一些石块。

——等到鸡生了蛋的时候,会去把蛋捡起放好,到了一定多时,拿到周家合作社卖掉。家里顺便吵着、煮着吃,各式各样。我最为喜欢吃煨着吃,就是找张纸,用水浸湿,然后把蛋用纸包住,放进灶坑里,吃完饭再来剥开,吃的特别地香。

靠着北厢房的板壁边上,摆了一张四方桌,四条四尺长凳。后来分田到户后,突然一夜之间粮食堆不下了,叫根渭表叔做了一个谷柜(粮仓),为了防雨,就把桌子搬到灶头边,这里成了放谷柜的地方。

刚分家那时,因人少,只有一个小风炉,随着人口增多、年龄增大,爸爸自己动手,砌了个灶头,因灶头位置离天井很近,如遇下雨时,雨水会漂进锅里的。

在那个生活极为贫困时期里,为了更好地生活,村里许多妇女,都会利用空余时间穿蓑衣(缝制意思),以增加家里收入,也算是村里一个重要产业了!像海莲、素莲(姑姑)和月仙(表姐)、梅仙(堂姐),她们也会时不时缝制蓑衣,于是在缝制过程中,不时还会交流些经验。

后来的日子,母亲也学着她们穿蓑衣。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还清晰想起在那张八仙桌上穿蓑衣的情景。

——首先要备好棕皮,一般人家都是上门去收的,经常会结伴而行。收回的棕皮,如果是湿的,还要晒干后方能加工。缝制前,要用一把专用的耙子,把棕皮做成细条,由我们这些人,把它搓成蓑衣线。缝制蓑衣,要用专用“蓑衣”针,共有两根,缝领子那根要短而粗;而另一根则细而长,且要把它折成一小小的弯形,这样做,操作起来更加灵活,这些工具,在当年农村合作社都有卖的。蓑衣分成上衣与下裙两个部分,要量体裁衣,按尺寸大小,选好的棕皮,然后放到在桌子上去,这样便可以开始缝制了。两片都缝好后,将其组合在一起,就算成衣了。一件蓑衣,一般用棕料五六斤,需要一周方能完工。

完工后的第二天,就会把蓑衣拎到周家合作社去卖。当年的价格分三档,分别是六角四分、五角六分和四角八分。到合作社农副产品收购部后,一个叫“延清”收购员,再对蓑衣进行验过,他把蓑衣放在地上,东看看、西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然后报出一个价格。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曾经课本中这一脍炙人口的名句,描绘了渔民们闲庭野鹤的农家生活。诗中描述的蓑衣,其实直到八九十年代在农村里也是常见之物。

蓑衣,它是旧时农民们为了在雨天也能在田间劳作,所创造发明出来物品,可以遮雨,也可以保暖,这里面中国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但是,到了今日,传统的蓑衣已经被工厂化生产的塑料雨衣给取代了,缝制蓑衣的手艺技术也在慢慢消逝了。

在儿时的记忆中,村坊周边或村庄里面,都要备有很多塘、潭、坑和丼,主要是用来防火用的。像老屋的大门口,也挖了一口“棕边丼”,主要是用来装水扑火用的,平时用来浸泡棕榈边用的,“棕边丼”由此得来。

当年农村,家家户户在田边、路边种些棕榈,棕皮叶拿来扎东西、包粽子什么。这也是我们小孩“玩具”,编点小动物玩玩,也有时编把扇子扇扇风。

“物尽其用”。于是乎,空余时间,人们纷纷挑上畚箕前往剥棕皮了!先用棕刀(专用的刀)把剥下来,然后,把棕皮与棕边分离。棕皮不需要浸了,用耙子耙好,就可拿来编织蓑衣、做棕板(床垫)、纺绳索、编蓑笠等。而棕边又比较硬,需要浸泡几个月后,方才可以使用。那时的农村,随处可见这样的“丼”,地点要选在可以进排水地方。捞上来后,用榔头反复敲打,把它打成棕条,一般人家都把它纺成篮筐的绳索,有的人家纺成扎柴火用的棕绳,也有的人家,会用来做毛刷。

因为是“塘”,所以说,也经常会在这里抓泥鳅、黄鳝,偶尔还会抓到甲鱼。

在它边上,我在读小学时,种下两株白杨树,几年后长成参天大树。因“菖蒲”适宜水边生长,想不起何时,小叔从上铺拨回几根小苗种下。随后的日子,每年端午前,附近的乡亲们会过来拨几根用用。

——在这个家里面,大叔、小叔成家,他们的子女先后在这里出生,一时人丁兴旺,多达十几口人,祖孙三代窝居在这幢老屋。

1979年那年秋天,外出求学,从此我离开了这幢生我养我老屋,走出了这个贫穷的小山村,走向更加精彩的外面世界。

——国庆节放假,思乡心切,决意回家一趟。下了火车,已是傍晚时分。当年农村班车很少,票已售罄。售票窗口还站着同我一样,没买到的人,还好,他们是宋家(隔壁地方)人。就这样,跟着走路回家了!

到家后,走进那间熟悉的房间,一片漆黑,父母因他们还在学校晚办公,不在家,小妹带着和弟弟睡在床上,听到我脚步声,她轻轻地说了一声“哥哥,您回来了!” 一瞬间,哽咽了!“为什么不开电灯?”“大队电工把电费用掉了,全大队都停电了!”“哦!”这一情景,让我刻骨铭心,现在想起来,仍是忍不住眼泪脱框而出。

老屋,对于我来说,始终有一种质朴的情结,那是对儿时田园生活的眷恋。我带着这份依恋的情结,一直保持物质的简单和精神的丰富。原来白色的墙壁早已发黄发黑,岁月斑斓的墙壁上刻画的是年迈的裂痕,被风雨湿润后更是油滑至极。

老屋,那是我成长的地方,那里有疼爱自己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有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还有热情好客的邻居和共同玩耍的小伙伴。

沧海桑田,事过境迁,时光流逝。已渐行渐远,它容纳了那段时光的故事,贮藏了所有我对思乡的情怀,留给的是一段温馨的记忆!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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