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老妈来京,是因为大阳哥出长差,她便来陪我几日。
掐指一算,近两年里,我们见面的日子不超过十天,一半因为疫情,一半因为工作。她到北京的第一天,我下班回家,她做了杂粮粥和凉拌西蓝花。我见了她,竟是有几分局促。这些年里,多是我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她跟我唠叨家长里短,她对我这几年的变化知之甚少,我对她潇洒的后半生生活也甚少过问。她的记忆里,我还是那个爱喝稀粥、吃凉拌菜的姑娘;我记忆里,她还是那个强硬的、严苛的许女士。
我与她并排坐着吃晚饭,她问了问我工作忙不忙,大阳哥出差多不多,我问了问家里外婆如何,表哥表妹怎样。粥不咸不淡地喝着——其实,嫁给西北汉子之后,我也很少喝粥了。她问我吃不吃糕点,我皱了皱眉头说:“高糖。”她问我:“为什么新世纪商场里没有了优衣库?”我说:“优衣库在凯德里,况且,是新世界商场,哪是什么新世纪商场?”她讪讪笑了两声,又说早晨的时候大阳哥开车去接她,因为内环限行晚了半个小时,她在寒风里等了半天,结果上车一吹空调就晕车晕了一路。我说:“在出站口旁边有个麦当劳,怎么不进去坐呢?”她说:“我怕他(指大阳哥)找不见我,下回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地铁认得的。”我不做声,默默地喝掉碗里的粥,起身去洗碗。
第二天我们就吵了架。原因是我希望她早些回去,她不肯,非说等大阳哥回来再走。我的牛脾气犯上来,又不愿委婉地好言好语,只是直直地说:“你在这里又没什么事情做,我白天要上班没法陪你,为什么不早点回去呢?”她说不放心我,非要等女婿回来。我急了,说之前大阳哥很多次出差,我都好好地在家,怎么这次就不行了呢?她不语,大概是我的大嗓门又伤了她的心,我又不愿贴心地说想让她早点回去的原因是不舍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家里。
我俩就这样僵持着,突然猫跑进来,她便赌气似的说:“你要是怀孕的话,就别养猫了。”我又急了,冲她口不择言地嚷嚷了两嗓子,她当然又伤了心,幽幽地说别人家的女儿都是“小棉袄”,又说起她跟我爸现在谁也不指望,只希望过好自己的生活。我气得想掉头走人,小时候打我骂我的许女士去哪儿了,怎么变成了这样?
过了一宿,吵架的事情也就过去了,她依然坚持陪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抽血的时候,她跑过来护住我的头,跟我说:“别害怕啊。”我怪难为情地推开她:“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怕?”我小的时候常常盼着我妈能温柔些,等她真正进入慈祥的年纪的时候,我却有些不习惯了。
回到家,她给我买了一堆红薯和鸡蛋,只因网上说吃红薯和鸡蛋能滋补身体。煮了六个鸡蛋,她将蛋白剥给了我,蛋黄给了猫,没想到猫竟然闻也不闻地走开了。她便蹲下来,将蛋黄碾成粉末,猫才凑近了吃了两口。“臭猫。”我嫌弃它不识好货。她白我一眼:“人家只是咽不下,碾碎了就好啦。”原来她不是不喜欢猫,只是担心猫对我不好。
送她走的那天,她执意不肯我送,最后不得已,她才允许我送她去地铁口。我原本以为我会如释重负,没想到等见到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下沉的电梯里时,我心里还是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
晚上与大阳哥打电话,他半开玩笑地说在我妈来北京的日子里,他总想起我妈在我俩婚礼上大哭的场景,他问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我怼他说“我才不会呢”,却想起我妈曾经提起过的,在送完我来北京上大学之后,她在回家的火车上抹了一路的眼泪。以及,在我装修北京的新房时,她又是如何在粉尘和噪音里度过了七天七夜。我时常埋怨我的母亲太过苛责,总是将严厉当作关爱,但又时常疑惑,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成为那样的一个母亲。
文/地瓜赵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