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1月10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批准针对伊朗的追加制裁,以回应两天前伊朗对伊拉克境内两座美军军事基地的袭击。8日凌晨,伊朗为了报复美国“定点清除”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向两个美军基地发射22枚导弹,并称导致80名美军死亡。随后,伊朗外长称已完成报复且不打算寻求冲突升级。当晚,特朗普宣布鉴于伊朗袭击未导致美军人员伤亡而且基地受损有限,决定不再采取军事行动而是追加经济制裁,并呼吁与伊朗共同拥抱和平。(相关报道见1月11日《北京青年报》08版)
尽管延续近10天的美伊冲突因双方紧急刹车而免于失控,但双方结构性矛盾依然存在,地区力量和关系格局亦未生变,美伊沿原有轨道进入新的博弈轮回。
年关前后爆发的美伊直接冲突,堪称1988年在波斯湾交火后双方最严重的军事危机,特别是美国在伊拉克未加任何警告地炸死苏莱曼尼,不仅开启当代两个非交战国中一方公开肉体消灭另一方高级将领之先河,几乎将两个敌对40年的国家推向全面战争,还引发人们对美国驻军前途及中东核扩散命运等的猜想。随着美伊理性且默契处置报复与反报复行动,整体局势趋于稳定,似乎一切又回归冲突前的原点。
首先,这轮冲突高潮刷新了美伊对峙的天花板,即谁都无意诉诸全面战争和局部战争,双方均在体现国家意志后及时克制妥协,避免互相刺激而推动冲突螺旋上升。美国杀掉伊朗传奇将领苏莱曼尼,表达了美国设施与人员安全不可触碰的零容忍态度;伊朗公开袭击美军基地,则强调“弱者”也有尊严。而危机化解的关键在于,伊朗刻意避免伤及美国人员并多渠道通报在先,美国也容忍伊朗象征性还击以安抚内部,双方最大共识是紧急刹车有效管控危机。美国不想再陷入一场难以快速取胜的战争,伊朗也不想重蹈南斯拉夫、伊拉克和利比亚的覆辙。这个延续已久的美伊博弈底线再次水落石出。
其次,这轮冲突没有改变地区关系框架和力量格局,特别是伊拉克与美国、伊朗的微妙“三角恋”。冲突爆发后,不少媒体甚至特朗普本人都一度误认为伊拉克将驱逐美军。苏莱曼尼在巴格达被猎杀,既损害伊拉克主权与尊严,也使政府无颜面对铁血盟友伊朗。于是,伊拉克议会在158名逊尼派和库尔德议员缺席的情况下,以什叶派为主的170名议员勉强通过缺乏约束力的决议,泛泛表达对多国部队乱来的不满,敦促政府努力促使外军离境,限制其与反恐无关的行动,并事先掌握美军重大行动计划。
即便这个体现亲伊朗立场的所谓“逐客令”,也只是负面情绪表达和安抚伊朗。尽管伊拉克看守总理阿卜杜勒·迈赫迪口头希望美军撤离,伊拉克政府却没有提出废除双方军事合作协议的动议。事实上,不仅受制于什叶派政府的逊尼派和库尔德人乐见留住美军制衡伊朗,势单力薄的伊拉克什叶派新贵也乐意延续“和美亲伊(朗)”政策,维持既得利益。
其三,伊核危机依然无解,伊朗被动局面无从改观。作为对苏莱曼尼死于非命的回应之一,伊朗宣布放弃铀浓缩提取限制,也被多半媒体误读为“彻底退出”伊核协议。其实,伊朗只是降低对相关义务的执行力度,而且强调继续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监督,并表示一旦美国采取相应措施,这些“渐退”措施均可逆转。应该说,留在伊核协议框架内尽管不能给伊朗带来太多好处,却足以保证伊朗获得其他签约国的同情和支持,保证伊朗不因违反核扩散而再次遭受联合国制裁。特朗普坚持伊朗必须放弃核武器并追加制裁措施,表明核危机将依然延续,伊朗依然无法从中解套。
其四,美伊战略目标和对立性质维持不变,决定了双方将延续既有博弈逻辑和方式。美国尽管在中东采取战略收缩,但是,维持世界霸权、确保以色列和沙特等核心盟友安全、保证石油输出通畅、防止大规模武器扩散以及打击恐怖主义,依然是美国中东核心利益和政策基石。伊朗试图谋求地区霸权,以泛伊斯兰主义、反对犹太复国主义和派系斗争为抓手,构建以德黑兰为轴心跨国家的跨民族、跨文化联盟,打造地区超级大国,实现阿契美尼德王朝、萨珊王朝和萨法维王朝后的第四次波斯文明复兴。美伊这种“一山难容二虎”的结构性和战略性矛盾,必然使双方处于长期对峙与摩擦状态。
特朗普坚持伊朗必须重谈伊核协议,而所谓新协议,核心就是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提出的美伊关系正常化“12”条,而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城下之盟”,在中东下注太大太久的伊朗注定不会接受,美伊也注定要继续在避免全面战争的前提下对抗。
文/马晓霖(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西溪学者〈杰出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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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