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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前半生戎马纵横 后半生桃李成蹊 记黄埔老兵杜伯园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5-02 11:00

◎邹占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职员)

杜伯园,男,汉族。1929年12月出生于山东济南,今年95岁。幼时在北平上学,后辗转到济宁、济南就读。1947年9月考入黄埔军校二十二期,骑兵科。1949年毕业后,到甘肃天水的骑兵学校当学员。1949年8月返回成都校本部,12月随军校参加起义。后参与修筑成渝铁路,并获劳动模范奖章。1951年初,随志愿军第六十军奔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被评为作战行军一级劳动模范。1956年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工作,在其附属中学及中文系任教长达34年。1991年退休,现为黄埔军校同学会第七届理事会副会长。

“黄埔我早就听说了,很向往,想去看看”

杜伯园两三岁跟随父母来到北平,4岁时就读于小水车胡同小学,三年级时加入童子军。小时候,杜伯园听父母经常讲起1928年“济南大惨案”,每每想到日军在济南城犯下的累累罪行,心中就充满了对侵略者的仇恨,坚定了报国强军的志向追求。“七七事变”后的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日军接管杜伯园的学校后,开始推行奴化教育,强制中小学生学习日语,父母想让他转学到更好的学校,但未能遂愿。小学毕业以后,杜伯园离开北平,到济宁入读中西教会学校,后再次转学至济南大明湖边上的正谊中学。

1946年,杜伯园读高二,学校来了一批国民党的人学习通信,分有线通信、无线通信。当时大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特务,但是发现他们的伙食并不好,后来打消了这种疑虑。这些学通信的人里,机灵点的人就学无线电,当地俗称“打榔头”,身体好的人就学有线电,俗称“爬杆子”。他们的营副是黄埔出身,对杜伯园这些学生很好,闲聊时跟杜伯园说:黄埔军校要在山东招生,且是新制军校,你要愿意的话,可以在“打榔头”的办公室里学习。

不久,黄埔军校招生的消息就传来了,计划要在山东地区招生100人。这是此前没有过的规模,甚至此前很少在山东招生。那一年有1万多人报考黄埔,盛况空前。

杜伯园凭着还是学生的身份,观摩到黄埔军校招生的场景。据他回忆,当时一共有三个教官,他们小声地说:“立正!稍息!立正!请坐!”然后看考生的表现评论几句,观察他们的言谈起坐,由此可知黄埔对考生的身体姿态要求很高。招生考试持续了十余天,如何快速地批完1万多份考卷呢?实际上,据杜伯园观察,此次招生基本上全凭面测,面测通过以后再把考生的卷子抽出来看,卷面及格就可以录取了,录取过程比较严肃、正规,后来总共录取了100个人。

1947年,杜伯园高中毕业,参加了当年的“高考”,谈及报考黄埔军校的经历,杜伯园回忆说:“抗战胜利之后,愿意考大学的多了。高中毕业之前,我还进过海军考试,他们也很欢迎我,因为我身体好,但我最后还是考黄埔了。为什么呢?第一,那是大后方,没去过,黄埔我早就听说了,很向往,想去看看;第二,黄埔的人说从22期开始要改成新制军校,从前是一年半到两年一期,现在改成四年了,可以发两个文凭,文科学校可以发大学文凭,然后再发一个黄埔的武科文凭,这对我真是很有吸引力了,所以我别的就都没考。”同年,杜伯园顺利考取位于成都的“陆军军官学校”,俗称“成都黄埔”。

考进成都黄埔,编入第一中队骑兵队

“成都黄埔”于1935年创建,原为国民党在成都设立的“黄埔军校成都分校”,1938年改称黄埔军校第三分校。1939年初,原本位于南京的黄埔军校本部随国民党西迁,最终迁至成都市区北较场,原成都分校即第三分校并入本校。1946年元旦,军校由南京时期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改名为“陆军军官学校”,确定培养对象为国民党军基层干部。黄埔军校在成都时期,培训学员从第14期至第23期,共10期。杜伯园所在的第22期为抗战胜利后招考的学员,共有1358名。1947年,蒋介石辞去校长一职,由关麟征任第二任校长,1949年9月,因关麟征调任国民党陆军总司令,黄埔一期生张耀明继任校长。

杜伯园回忆说:“考上黄埔以后,有个很大的问题是,我家里没钱,听说我的姑父在陇海线上工作,我父亲跟我说如果路过的话就去看看。他们其实也是逃难出来的,一直没回去。见到姑姑,她给了我两块银元。这两块银元我一路上真是想办法省。到了四川已是秋天,当地的农民允许我们吃他们的柿子,但是不能糟蹋柿子,只要把皮剥了放好,就可以白吃,吃够了就可以了。到了四川也听得懂他们的话,当地人都很友好,那个时候,中国人跟中国人,沦陷区和后方的人见面以后还是很不错的,都有爱国的那个意思。”

黄埔22期分步兵、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兵、通信兵6个科,合称“步骑炮工辎通”。1947年10月,经过一路跋涉,杜伯园终于到了黄埔成都双流训练基地,被编入第一中队骑兵队,队里一共140多个人,全部是骑兵科。黄埔军校设骑兵一科始于1925年第3期骑兵队,1927年第7期教育处正式设骑兵科,实施德式教育。杜伯园所在的22期原本的培养计划是四年,但因为国民党政府的垮台,他们只学习了两年左右就毕业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杜伯园在骑兵队努力学习、艰苦训练,理论知识、骑兵技艺、身体条件都得到了很大提高。

黄埔毕业,入骑校成为佼佼者

1949年,杜伯园从黄埔毕业,和同学一起来到位于甘肃天水的骑兵学校。天水的骑兵学校前身是以陆军骑兵教导队及骑兵第1旅改办的骑兵学校。1933年4月,陆军骑兵学校正式成立。1935年10月,因经费开支浩大,培养学员仅百余人,于是停办。1936年1月以原骑校部分人马器材,改组为骑兵军官教育班(简称骑教班),附属于中央军校。1937年全民族抗战爆发后辗转于洛阳、宝鸡、兰州、天水等地。1939年9月,骑兵学校于天水渗金寺复建。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卸任骑兵学校校长,胡竞先任校长。1948年,骑兵学校改为美式教育,同年代训中央军校22期骑兵大队学生。

来到骑兵学校后,杜伯园发现黄埔毕业的学员和骑兵学校之间也有一些矛盾。骑兵学校要打造一支自己能控制的军队,所以它着重培养自己的干部,且已经培养出足够的干部数量了。黄埔的毕业生一来,因为在军界的影响力,所以“很能管事”,要在此部队内安置黄埔毕业生当基层军官,对原骑兵学校的人来说很有压力。最后的安排是,在部队里,黄埔毕业生当正排长,骑兵学校毕业生当副排长。但由于部队士兵数量不够,包括杜伯园在内的40多位毕业生无法安置,于是安排他们继续在骑兵学校学习。

杜伯园回忆说:“骑兵学校有一个‘高技’,也就是一名技术很棒的教练,就教我们40多个人,而且学校留给我们的都是日本马,马靴、服装也都是骑兵的配备。之前在黄埔骑兵大队没听说过的名词,没听说过的技术,他在这儿教。比如说,他骑马的时候放音乐,可以控制马随着节拍来跳。我们在军校的时候跳,平常30厘米,顶多40厘米,到这儿以后能够达到参加世界比赛的水平,达到60厘米以上。我们40多个人,大多数不愿意去学、懒得去学,他们感觉看不到前途。你别说,还就是我一个人学出来了,我已经达到60多厘米的水平了,马术不成问题。而且我能骑着马控制住它,让它跳舞。我能够利用力量和技巧,把一个小生马使劲压趴下。当时骑兵学校的校长远远看着,说那又是杜伯园吧?他很表扬我的。”

1949年,骑校慨然起义,受到彭老总嘉奖

1949年7月,受解放战争的影响,天水骑兵学校开始有计划地向西撤退至酒泉。9月20日,校长胡竞先乘飞机逃走,粟鼎代理校长职,不久与人民解放军一野代表联系,22日骑校宣告起义。粟鼎受到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的接见和嘉奖。

杜伯园在骑校目睹了国民党政权横征暴敛、拉壮丁等恶行给当地百姓带来的痛苦,内心十分不满。在跟友人通信时表达了出来,因此遭到骑校政工人员的怀疑,并称呼他为“共党分子”,且险被拘捕。后来,在看到6名同学因为思想左倾被捕后,杜伯园决计离开骑校,同部分官兵撤回成都黄埔本校。

杜伯园还记得离开天水撤回成都的情形。

“往四川走的路上,骑兵学校部队的官兵武器我看到了,全是美式装备。因为走到四川还要很远,我预感要出问题。因为部队不带武器穿着兵服就已经够份了,再带着那么好的武器,非得被别人吃了不行。”

虽然路上他们经过的是国民党统治的地区,但是国民党内部已是管理废弛、混乱不堪。果然如杜伯园所料,缺乏战斗经验的他们经过一个县,就被国民党的县大队大概七八个人围在一处行洪水管内。“他们让我们把枪都扔出去,还有在学校给没下连队的我们分发的每人22块银元,他们都知道,所以都拿走了。有几个官兵跑掉了,县大队的人去追,因为他们手里还有一支枪。我被锁在一个老乡屋里,县大队的人走后,那个屋的大娘就给我开了门,指了条路,说你从那过山以后一直往南跑。”

“所以后边的回校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路上走的恰好是老红军北上长征的路。那红军的标语都鲜亮鲜亮的,保护得很好,连纸的标语都还存在。当地很多少数民族,都是很朴实的。到了四川以后,路上能遇到兵车,我还穿着破军装,有兵车经过时,招招手能够带我一程。”

回学校杜伯园走了三四十天,到了以后发现他是第一个赶到校本部报到的。学校的总队长是黄埔6期,大队长是黄埔9期,他们都认识杜伯园。报到以后,他先在招待所住着,办完手续以后开始执教,就是当小老师。“学校区队长以上有指挥权,我们都是区副那一级,也就是副排级,但因为我在学校骑马很出名,所以每次练习都让我代理连长,不让那些老的连长出面,他们教导的学员质量差,所以自身的技术也退化了,所以我就一直当连长,打演习由我下令。”

杜伯园执教不久,解放军从川东入川,将国民党的大部分部队都夹入到了川西一带,四川南边是少数民族根据地,部分人向南逃跑。“那边都是黑社会,‘袍哥’很多,而且是武装袍哥,‘袍哥’就是当时的一种民间帮会组织,在四川影响力很大。学校在之前有一阵还培养袍哥,给他们年轻人发过枪。”

此时黄埔不允许官兵外出,学校共有五个教练场,除步兵科外,其他的科都属于第二教练场里。解放军到来后,军纪严明,不骚扰百姓。杜伯园回忆说,当时科里有一位中将已经和共产党接触过,解放军到来后,杜伯园毅然同军校师生起义,从此归属于解放军的管理。

解放军解放成都以后,在成都北边的新都成立了三个大队来管理国民党军人。第一大队是高级将领,很多国民党的高级将领,还有少数民族地区俗称“野滩子”的将领;第二大队是四面八方进入四川的军人;第三大队全是黄埔的学生和教官。杜伯园所在的第三大队,管理他们的一位指导员对杜伯园很好,他在收容整编工作结束以后,被调去江南一个新式工厂当领导,走时对杜伯园说:“杜伯园,走对的路,一直走下去,跟着共产党,只要你诚实,让领导知道你的真实想法,这很重要,你也可以跟我一直通信。”

修筑成渝铁路后入朝

起义后,杜伯园被分配至解放军西南军大川西分校学习,后来川西残匪叛乱,杜伯园作为积极分子被授命为学校保卫队党支部的6名卫士之一,后来,被分配到解放军第18兵团随营学校学习。

1950年,杜伯园报名参加修筑新中国成立后建成的第一条铁路,即连通成都到重庆的成渝铁路。

当时修筑铁路的技术很落后,10万军民在没有大型机械的条件下,冒着生命危险,手锤肩扛,克服疾病蛇虫等侵扰,用时两年,终于在1952年6月建成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条铁路。

杜伯园记得,修筑铁路的时候,他们连队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失足滑到沱江里死的,一个是和杜伯园一起参与爆破任务的时候死的。

爆破任务越到后边越危险,杜伯园回忆说:“我们俩互相照顾、互相提醒,当时埋了四颗炸弹,我们俩头顶着头听动静,发现最后一个炸弹没响,但我感觉身体震了一下。原来是我们没有注意到有裂缝,炮弹提前爆炸,碎石直接砸到他头上,他一头栽倒在地,死在了我面前。”

两位战友的后事,是指导员委托杜伯园办的。“失足滑到沱江的战友,他家里要求把死尸拉到云南家里去安葬,我完成了任务。和我一起的那个死的时候,他家乡已经解放了,但是找不到他的亲人了,后来我也一直在找,我说一定给他立个碑,后来听说当地政府都完成了。”

修筑成渝铁路时,因为表现突出,杜伯园获得了劳动模范奖章。

1950年10月,杜伯园离开铁路,被抽调到志愿军第六十军教导团担任教员一职,随军北上前往朝鲜的路上,进行保家卫国教育,同时参与到了训练新兵的工作中。

1951年3月,杜伯园随部队进入朝鲜战场,参与了抗美援朝战争的第五次战役。此次战役历经50天,志愿军以伤亡7.5万余人的代价,毙伤俘敌8.2万余人,挫败“联合国军”以侧后登陆配合正面进攻、在朝鲜蜂腰部建立新防线的企图。第五次战役后,“联合国军”对中朝人民军队的力量重新做出评估,转入了战略防御状态,并接受停战谈判。第五次战役锻炼了新入朝的部队,杜伯园即在此中。

杜伯园入朝后的主要任务,是和另外3位战友一起,担任所在部队《战地快报》的编辑工作。他们广泛收集部队中的好人好事,同时整理来自后方的新闻编写成稿、油印成报,每天中午分发至各连队。

基于编写快报的任务要求,杜伯园4人每次行军都比大部队要早,因此上级命令4人承担为部队打前站、侦察敌情及分配各连队食宿营地等任务。

在朝期间,杜伯园因作战勇敢、工作表现突出,被评为“作战行军一级劳动模范”并加入了共青团。

1953年7月,战争双方签订《朝鲜停战协定》,历时2年零9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宣告结束。1953年10月,杜伯园随部队撤离朝鲜,回到祖国。

任教30多年,桃李芬芳

1952年,为迅速提高新中国民众的教育文化水平,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扫除文盲”和提高识字率的运动。杜伯园在部队作为“六十军速成学校”的语文、数学两科的组长,参与到了这场运动中。在战备训练间隙,或者晚上休息时间,杜伯园创造条件,为各级干部和战士教导识字与算数,努力提高战士们的文化水平,同时也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

1956年,杜伯园脱下军装,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工作,任汉语教研室助教。

1959年后,又先后任职于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中学、北京外国语学院中文系,负责汉语教学工作。此后,杜伯园在北外附属中学及中文系任教长达30多年,培养了无数学子,桃李满天下。

1986年,杜伯园开始参加黄埔军校同学会的活动,1988年正式调入黄埔军校同学会,1991年退休,但仍参加同学会的活动。在同学会期间,杜伯园广泛联络海内外黄埔同学,继续传承“爱国,革命”的黄埔精神,为促进祖国和平统一发挥着作用。2023年8月,北京市黄埔军校同学会召开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杜伯园当选理事会副会长。

供图/邹占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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