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拓

有一次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案件，有个姑娘是旁证，我们约好时间到她家给她做笔录。姑娘和人合租在一栋大型住宅区的公寓，那是一座比较老旧的塔楼，楼道里随处可见的凌乱，但她的房间里却别有洞天，不仅收拾得很规整，各处角落还摆着很多少女心的小饰物。比如可以亮灯的摩天轮，手工拼接的卡通玩偶，以及一些毛茸茸的小挂件等等。

我也没有过于惊叹，以免显得自己好没见识的样子。直到做完笔录后，我无意间瞥到角落的小冰箱上贴着很多小照片。最初我还八卦地想可能全是姑娘和心上人的合影，结果凑近才发现都是她单独的自拍。虽没有人在侧，她却每一张都笑靥如花。有的是她在户外，背景是一大排郁郁葱葱的垂杨柳，有的是她在饭桌上，身前还有拆到一半的小龙虾，还有的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身后的摩天轮摆件闪闪发光，映得整间屋子如梦似幻。

笼统算来，至少有二三十张。这些笑脸几乎把冰箱上下舱门都覆盖住了，看上去有点小小的壮观，而且给人很治愈的感觉。

姑娘那边正在阅读刚刚完成的笔录，见我猫腰看得入神，赶紧过来摆手：“嗐，别看这个。”

我说：“怎么啦，挺好的。”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起那些照片的由来。她说她去年抑郁过一阵，看过好几次心理医生都没有改观。直到有一次她跟医生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医生说不会啊，我见过你笑，就在咱们聊天时，比如你吐槽某个同事时，以及说起大学里的某件事时。

她还记得医生劝慰过她一句话：“一定要记得自己笑，哪怕是无意识的，你笑起来真挺好看的。”

后来她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当心情还可以时，她就拍自己一张笑脸，再用小型打印机打出来，贴到每天使用频率最高的冰箱上，提醒自己真的可以随时随地笑出来，而且笑的样子很好看。

“那一阵真挺难捱的，吃了很多药都不见效，睡眠也变得很不好。明明没什么事发生，但每天一个人就是焦虑紧张烦，后来我是被逼得改变心态的，要不就真的郁闷死了。”说着她给我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这里是我们公司之前拓展去的一个地方，去的时候觉得好美，后来我自己又偷偷去了一次，真的太美了。”

“自己高兴比什么都强。”

“主要是自己高兴，和很多人一起高兴不一样，我平时属于氛围组的，大家一起笑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笑啥呢。”

从姑娘家出来之后我就想，之前在工作和生活中也遇到过不少人和我讲起过自己有情绪问题，有些严重的和她一样也需要看病就医。每次一听说这么严重，我都不知道怎么规劝。现在我有了一种理解，那便是当下的年轻人中，独处占据了大多数人的多数生活，所以如何能有一个好心态，也就等同于把如何爱自己落到实处。

想到之前有个女乘客，为了能让自己一个人在北京住得浪漫一些，买了一袋子彩光灯带装点小小的合租房。再想到这位姑娘说的，一定要记得自己每一次的笑，而且坚信自己笑得很好看——凭什么把自己的美妙之处展示给别人看之余，自己还一无所得呢？

也许所谓对抗虚无根本就不存在，因为虚无是万物皆空，而只要我们活着，自己就是独处时那个活生生的又绝对忠贞的伴侣。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是我们所有人的毕生追求，而这一切的主角，万万不能少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