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我们罗曼蒂克的过去及异境
大方 2023-02-08 17:00

写小说是一件如此让人沉醉的事。故事中的世界广袤无边,凝聚在文字中的那些瞬间,在不断琢磨中不知不觉形成如琥珀那般的质地,定型封存。若徐徐散发光华,无非是因为心有所感。

我在二〇一八年写完一部长篇小说《琥珀》,我在那个世界里穿梭了数年,要关门离开的时候恋恋不舍。书中的人物从少年成长,再老去,这世界也走了一个世纪。当他们年轻的时候,这世界也正要开始去实践一些年轻的理论。时光一向天真、任性,甚至残忍,一去永不回头,我们的今生其实早已在前世扎下了根,让人忍不住回望的总是属于我们的那些罗曼蒂克的过去。

从二〇一五年开始写《琥珀》,写稿共三年,同时每月要交一篇专栏文章。因为沉浸在《琥珀》的人生中,于是潜意识下在这个专栏的故事里埋下了一些与《琥珀》有关的线索— 不过这仍旧都是一个个独立的故事,没有《琥珀》,它们一样可以存在。写这些故事是为了不想与过去失之交臂。《琥珀》中出现了大约四十个城市,每一个城市当然有各种各样的演义—所以每一个短篇是这每一个城市的备忘录,只是寥寥数笔,只能收录前世今生的几个场景而已。这好比是一个实验,虚构与真实互相验证, 得出的真相是人性中我们值得珍视的部分。

在这里,这些时光碎片般的往事从敦煌开始,然后就大致按着小说中莫小娴从少年时开始经过的那些地方一步步走下来,一路经过恰克图、库伦、归化、定远营、包头……从此天远地长。

那些城市即便没有她的故事,也照样会日升日落,年年岁岁地延续着一个城市自己的传奇。但是我偏偏捡到了某些遗落于历史的碎片,于是像一个好奇的孩子,试图把它们拼在一起,自己也被那折射出来的光与影所吸引,深深地着了迷。这其实也是写《琥珀》和这些故事时的心情。

《琥珀》初稿定于二〇一八年初。

那年夏天在巴黎,小说《琥珀》还没有最后定稿。小说中的莫小娴在一九三七年到过巴黎,到了二〇一八年, 要走一走她在半个多世纪前走过的路还不是太迟,至少巴黎的建筑还多半以过往一样的姿态站立着,八十一年前存在的,八十一年后还在这里。写稿中与笔下人物朝夕相处,沿“当年”那条路走一走,好像是与一个老朋友的默契。

脚踏实地走在路上,夏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故事中的情节是虚构的。但是一九三七年切切实实存在过,那么久远的人与事大半湮灭了,可是如要寻找,总是有迹可循。

一九三七年,巴黎有一场世博会,莫小娴要去找一个人,结果没有找到,所以与巴黎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相会,仿佛水滴汇入海洋,瞬间无影无踪,可是那存在过的可能性却是无法否认的。这就是写小说的妙处,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记忆可以被唤醒,历史又可以变成一面镜子。至于一个中国女子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出现在一九三七年的欧洲,要找谁,结果又如何,自然是一个悠长而且可能无解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生可以被塑造,但是我们都可以选择如何站在历史中。

一九三七年的世博会显然没有在巴黎留下太多的痕迹,在旧书店很难找到跟一九三七年世博会有关的地图; 这个年份也没有能引起太多人关于世博会的联想。也许这不是一场让人怀念的盛宴。本来应该是以展示人文关怀为目的,借人们在艺术和技术上取得的成就来为未来作出一个保证—美好初衷如此。但这一场世博会正好处在一个艰难的历史节点,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两年后爆发,而这一年的世博会其实已经展露战争一触即发的端倪,回顾中颇有点不堪回首的无奈。毕加索那幅著名的《格尔尼卡》就是当时受西班牙共和国政府委托,为世博会西班牙区绘制的,描绘了西班牙内战中纳粹德国在佛朗哥授意下,对西班牙共和国格尔尼卡城的轰炸,这是人类历史上经受的第一次地毯式轰炸。没错,人类历史终于步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人类终于掌握了新的技术,一面急于创建,一面急于毁灭。世博会原址与埃菲尔铁塔隔着塞纳— 马恩省河相对, 当年各国的会馆在铁塔下毗邻而建,尔后有一些国家再见便在战场上了。

二〇一八年的埃菲尔铁塔当然是一个游客频繁光顾的地方,当年会场建筑大多不存在,但是对照地图,依稀也可辨认出当年世博会馆的格局。刚好碰到时装周,当年的东京馆有与时装周有关的活动,东京馆的建筑亦是为巴黎世博会而建的且保留了下来,这些年作为现代及当代艺术馆,也是见证了世博会后八十一年的历史。

八十一年前,莫小娴离开世博会场,沿着塞纳— 马恩省河左岸往上走,越往前走越热闹,巴黎最辉煌的历史逐渐展示在河的两岸。但是她忍不住泪如雨下,明知已经永失所爱,却不肯承认……最珍贵的,或许总遗落在历史里。

八十一年后,我也走在左岸,快接近巴黎圣母院的时候,岸边出现许多卖旧书的小摊,最受欢迎的还有老招贴画和地图。不过要找一九三七年的地图并不容易,倒找到几本一九三七年的体育杂志,很有时代感,光看那些照片, 很难相信席卷全球的战争正在逼近。到了最后一家,闲闲问摊主,有没有关于一九三七年的东西。他眼睛一亮,不发一言,从一堆地图中一张张翻起,然后抽出其中一张。他说,整个巴黎你也未必容易找到这样一幅。

我低头一看,正看见地图上印制的几个字,“一九三七年巴黎世博会”。

原来偶遇就是这样。

总之,这里的故事是写长篇小说《琥珀》时的意外所得,无意中这些故事也向所有《琥珀》中提到的城市致意,让时光回溯到这个世界年轻的时候。

来源:大方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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