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专栏|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黑白影像
惘然对岸
2024-06-19

◎洁尘(作家)

博斯普鲁斯在土耳其语中,是“咽喉”的意思。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黑海海峡的东段,位于小亚细亚半岛和巴尔干半岛之间,与黑海、马尔马拉海、地中海相连通,把土耳其分隔成亚洲和欧洲两部分。

我们从金角湾码头登上游轮,在六月的艳阳下开始海峡观光之旅。帕慕克说:“在伊斯坦布尔这样一个伟大、历史悠久、孤独凄凉的城市中游走,却又能感受大海的自由,这是博斯普鲁斯海岸之行令人兴奋之处。”

我不是伊斯坦布尔居民,我就是众多游客中的一员,按惯例坐上了海峡游轮,走马观岸,在强劲的海风中一路眺望海峡两岸一栋接一栋的石头大宅,尽量仔细地观察那些高而窄的凸窗、宽大的屋檐和细长的烟囱,这些是我在《伊斯坦布尔》里读到的,并通过那些黑白配图看到过的。

那些阅读记忆跟眼前真实存在的景象有着十分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味道,一方面是因为年代变化所导致的两岸景观有所变化,另一方面,书中所配的黑白照片,与眼前鲜亮的色彩——靛蓝的天和深蓝的海水、两岸翠绿的植被、现代建筑的灰红砖墙以及鲜红的土耳其国旗,形成了一种反差,一时间,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不真实,仿佛幻觉一般。幸好不断地有一栋又一栋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夏宫(奥斯曼帝国时期皇族或帕夏的夏季行宫)和雅骊别墅(18至19世纪奥斯曼大家族建造的海边豪宅)这些古老的石头建筑涌现在眼前,作为阅读记忆和现实观感的连接点。

帕慕克说他是以黑白影像来理解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灵魂的。他说,“观看黑白影像的城市,即透过晦暗的历史观看它:古色古香的外貌,对全世界来说不再重要。即使最伟大的奥斯曼建筑也带有某种简单的朴素,表明帝国终结时的忧伤,痛苦地面对欧洲逐渐消失的目光,面对不治之症般必须忍受的老式贫困。认命的态度滋养了伊斯坦布尔的内在灵魂。”对于一个帝国遗民来说,个人的忧伤和集体的呼愁(土耳其语“hüzün(忧伤)”的汉字音译),使得他们带着一种暗淡又柔情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城市,滤去了色彩,增添了深邃。但伊斯坦布尔在一个来自中国这个更古老的国家的游客来说,它们还是蛮鲜艳的。

土耳其的疆域因为早先强悍扩张的奥斯曼帝国之故,总是和希腊有着交错缠绕的关系。我在《伊斯坦布尔》里读到,就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岸边的某一处闹市,现在叫做海滨大道的地方,以前曾经是希腊的一个小村庄,一百多年前,它是儿时的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居住地。在博斯普鲁斯强烈的海风和炫目的阳光中,我随着被吹得越来越凉的身体,想起了卡瓦菲斯的《城市》,这首我最爱的诗歌之一:“……你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你会走向同样的街道,衰老/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在这些同样的屋子里。……”

当我面对一个陌生美丽的地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涌现出隐居的念头。从外在形式上讲,隐居是一种在远方的生活,帝国斜阳满城“呼愁”的伊斯坦布尔,俨然是隐居的想象目的地之一。这种念头,一旦生发,紧随其后的,我那坚韧的现实神经立马分泌出一种审视进而阻断这种念头的物质。正是这种物质,让我从未离开我生长的城市,哪怕在我最富青春激情的岁月里,这种物质也十分强劲地在我体内发挥作用,在最后关头扑哧一口吹灭了我内心的幻想小油灯。

我不知道其他的游人面对异国他乡的美景会不会有短暂的融入感?我是没有的,在我,我的城市永远跟踪着我,让我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也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但是,我可以在纸上、在书里、在文字中找到很多的故乡,比如通过《伊斯坦布尔》,找到伊斯坦布尔。

2024.6.14

供图/雨驿

注:“呼愁”,土耳其语“hüzün(忧伤)”的汉字音译。典用了宋诗陆游的“一窗残日呼愁起,袅袅江城咽暮笳”与元曲乔吉的“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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