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西方所谓中国服饰静止说不实,这些朝代各有“爆款”
北京日报 2023-03-11 09:22

舞衣转转求新样,机杼织丽尽焚废。

前句是文人对社会潮流现象的诗意书写,织物、服装、饰品承载着“入时”的门槛与需求;后句则为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颁布的禁奢令,禁止生产复杂且耗时的华丽丝织品,比如越地特产的迷人缭绫。看似矛盾的文字背后潜藏着唐朝的时尚风云,还有大唐女子衣橱里的秘密。

在服饰与社会等级制度绑定的古代,女性是否拥有穿衣自由?她们的审美诉求与追逐时尚的欲望如何实现?哥伦比亚大学博士、斯坦福人文中心客座教授陈步云的论著《唐风拂槛:织物与时尚的审美游戏》(以下简称《唐风拂槛》),以唐代为例,生动地呈现婀娜多姿的唐美人及丝帛串联起的服装风尚、宫廷文化,以及国家财政、边疆军情与纺织技术、文学创作。

《唐风拂槛:织物与时尚的审美游戏》 陈步云 著 廖靖靖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全书以“时尚”贯穿,英文版的“fashion”一词看似违背中国古代的韵味、跳脱唐史领域深厚的学术意境,实则是将中国置于7至10世纪世界文明发展史的中心进行讨论,匡正西方学界长期否定中国古代服饰文化的错误观点。以社会学家维尔纳·桑巴特,历史学家昆丁·贝尔、费尔南·布罗代尔为代表的西方学者普遍认为:时尚、现代性与资本主义制度、欧洲的发展紧密关联,如果一个社会未受到西方资本主义影响,其服饰文化就是停滞的,应排除在世界时尚史之外。在他们笔下,中国的传统服装被笼统称为“古装”,中国古代的服饰在几个世纪里没有变化。这种长期存在的西方时尚史观、“中国服饰静止说”显然不符合历史事实。秦汉的直裾、隋唐的襦裙、宋代的褙子、明清的袄裙,都曾是时人追捧的“爆款”,其造型差异一目了然。中国几千年的服饰文化始终在发展、纺织技术持续革新、人们的审美趋向不断调整,可谓各个朝代自领风骚、每个朝代内部多有新意。时至唐代,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精神促进各民族、各地区的文化互鉴交融,孕育出璀璨的服饰之美、织物之盛。它们经由千里驼行、万里扬帆,沿着丝绸之路将华风传向世界。

宏大的全球时尚史背景之下,唐代女子以多元的衣着、装饰展现着个体的审美与群体的社会地位。丰腴的唐代佳人形象从8世纪至今逐渐被提炼为一种典型范式。影视作品里,早前《武则天》《大明宫词》《满城尽带黄金甲》勾勒着唐美人服饰的雍容华贵,近年《妖猫传》《聂隐娘传奇》《长安十二时辰》则精确描绘出唐朝女子衣着的细节:基础款衫、襦、裙、披帛与袄、袍、半臂,花式搭配。再借助考古出土的绘画、雕塑、陶俑,今人得以近身观察唐风、无限靠近历史原貌。但在满目琳琅之际,一些问题难免涌上心头:身着及膝长袍、条纹裤、戴着幞头的俏皮女子为何女扮男装?柔美披帛萦绕肩膀,开襟上襦隐约露出胸膛的宫廷仕女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彩色织锦上复杂的纹样如连珠龙纹、四叶宝相花纹、口衔丝带站立孔雀纹等由谁设计、何人制造、用什么工具?本书逐一揭开这些谜团,从物的历史(itstory)到女性的历史(herstory)。

以安乐公主的“百鸟翎”为例,这件华服以百种鸟的羽毛制成,《旧唐书》记载其“正视为一色,旁视为一色,日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百鸟之状尽现裙中”。色泽多变的百鸟裙本是宫廷中尚方应公主之意的定制款,却引起了宫外女性的广泛关注:“自作毛裙,贵臣富家多效之,江、岭奇禽异兽毛羽采之殆尽”。各品阶的官家小姐、各地的富商千金竞相模仿,醉心于百鸟裙珍贵的面料和它带来的新颖、时髦、尊贵感。这一事件至少引出三方面思考:第一,天子-皇亲贵胄-臣民,都会受到服饰的诱惑,安乐公主及其引发的时尚风波显然违背了国家禁止奢侈的法令,是物质之美刺激人们以身犯险;第二,百鸟裙作为事件的真正主角,成为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的象征,能够短暂地从外表模糊社会等级制度赋予的身份。不论士农工商、官品高低,只要穿上百鸟裙就可以获得社会声望和认可,就像现在一些人对“铂金包”的痴迷,仿佛一旦背在肩上就能升华名望。结果就是“上自宫掖,下至匹庶,递相仿效,贵贱无别”,着装与等级的绑定受到冲击;第三,隐藏在华服之下的设计者、制作者、仿造者,他们是大唐时尚体系运转的关键。管理宫廷器物制造的官署——尚方,无疑是百鸟裙的原创机构。而在宫廷之外,百鸟裙的仿制则由辛勤的织工完成。

在追求突破-新样诞生-刺激欲望-模仿竞赛-织造业发展(官、私营作坊)-技术革新的循环中,“巧儿”“织锦人”们“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俯首织绣、蓬头垢面的女织工与身披华服、妆容精致的宫廷、富家女性形成鲜明的对立。她们有着高超的刺绣技巧、织布工艺,日夜不停地劳作,为朝廷赶制贡品、为军队贡献布帛、被挥霍无度的上层精英驱使,但依旧贫困,甚至终老未嫁。中晚唐的诗人们多以之为创作灵感,白居易、元稹、王建、秦韬玉、李山甫等写下《缭绫》《织妇词》《贫女》《织锦曲》,感叹女工如此劳苦却从未体验过上等丝绸的美好,“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到头来“蓬门未识绮罗香”“暗垂珠泪湿蚕筐”。这些诗作表达着两方面的焦虑:时尚导致严重的奢侈浪费现象,时尚是过度生产与事物过时的根源,同时也客观反映出时人对新事物的渴望加快了物质世界的变化速度,服饰的设计、图案、意义、生产方式随之更新。进一步而言,唐代持续有新风,其原动力在于自身的需求和创新精神,织物与时尚之变是中华民族文化整体向前发展的一个表象。

《唐风拂槛》从英文版的海外热销到中文版的翻译发行,引导读者走入6至9世纪的中国。织物的连绵萦绕,沟通着王朝中央与边疆、产丝地与世界性大都会、内帷与丰富多样的市场;绫罗锦绣的雍容艳丽承载着织工的汗水与年华,又寄托着唐代精英群体的物质欲望与超越社会阶层桎梏的试探;因此,唐代女子的衣橱,是国家经济发展、手工业革新的缩影,亦是中古中世感官世界的集合。唐事、唐风与塑造而成的“唐美人”在本书中尽显别样风情。细致读来,仿佛与作者漫谈,在宏大的叙事框架下,细节处的婉转低回多有触动人心、独辟新思之感,为我们传统的隋唐服饰史,乃至社会生活史研究增加了“他者”的视角。

文/廖靖靖(作者为本书译者、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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