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读花
一条河,河岸,是用大理石铺成的河畔路。路宽阔、平坦,是邻近市民晨练的最佳选择地。所以,一年四季,这条河畔路上,总会行走着众多的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数年来,每天早晨,此河畔路,也成了我的晨练必行之路。
我会遇到许多人,大多,也只是擦身而过,引我注目者,屈指可数。其中之一,便是一老者,一蘸水写字的老者。
第一次遇见他时,估计其年龄应该在七十左右。高个儿,宽肩,身材挺拔,标准的国字脸,白净中泛着一份因年老而生成的黄,那份黄色,很弱,非病态,是轻浮在脸上的岁月的青霜;大背头,头发花白,稀疏地向后梳着;脸面,表情淡然,无明显的悲喜情绪,但举目远望间,双目明净,仿佛能看见他内心闪烁的光。
我觉得,年轻时,他一定很是风光过,而今,年老退休了,却也仍然如苍然一松。
一杆大毛笔,笔杆长近一米,瘦竹做成;笔头,浑实饱满,笔尖锐出,给人一种笔力挺拔之感。路边,还放着一只小水桶,应该是用来蘸笔的。
他写的,是行楷,却稍偏于行。我没有见他写过正楷,我觉得这应该与他使用的“墨水”有关,以“水”为“墨”,毕竟水淋淋,不粘滞,写正楷,笔笔沉郁,是很难做到的。他写的行楷,却也真好。每一个字,都不沾不滞,笔顺贯通,笔画粗细处理得当,粗处浑厚有力,细处飘逸潇洒,字字都彰显出一份生命的流动感。我推想,最初写字,他也许只是想借此锻炼身体,可一旦投入,他就会全神贯注,他的字里,注入了他生命的质感。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单是看他写字时的那份专注,即可明了。晨练的时候,河畔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他,只顾垂首写字,目不旁视。他的眼睛一直专注于他写的字,一笔一画,一丝不苟,从不顾左右而言他。一行行的字写好了,行人从字上踏过,毫不顾惜,字迹泯灭,他也从不计较。
有时,我会驻足观赏一会儿。我站在旁边,端详着每一个字,每一行字,凝目之下,竟然就觉得这些字,不再是白水写出的,而是浓墨磅礴,字字如泼,仿佛是明亮的晨光中,闪过的一道道黑色的光芒。
有一次,我在驻足观赏时,两位中年人正从身边并肩走过。走过的同时,其中一位说道:“别看他在地上写得很像样,真让他在纸上或者在墙上写个大字,就不行了……”我在一愣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写字的老者,我推想他也一定会听到的。果然,他的目光恰好与我的目光相遇,却也只是嘿然一笑,然后,低头兀自写自己的字……
我明白,他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评价或者赞赏。对于他来说,写字,只是一种自我表达,他写的是他自己,他只要写出一个自己,就够了。
他所写内容,大多是一些古诗词,或者古体诗词,如李白的《静夜思》、王维的《鸟鸣涧》、苏轼《前后赤壁赋》中的句子,甚至还有张志和的《渔歌子》等。然则,写得最多的,还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几乎每天都写,不厌其烦。
我禁不住想:什么是生活?可能,人各有殊,但像这位写字老人这样,寻一种爱好,表达一份自己的安静和情感趋向,即不失为一种“有意味”的生活方式。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