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挟着冰冷的雨,丝丝吹落,草木呜咽,似乎祭祀着已经逝去的夏天,荷叶枯黄变褐,缩成一团,倒趴着,悬在水面,傲然翘首的莲蓬发着黑,还有被风折断的叶梗,长短粗细,参差错落,与水面构成一幅幅几何图像,沿着水面对折。
荷塘里的水快要见底了,细密的小雨点是激不起涟漪的,水面像片毛玻璃,一切的倒影都朦胧着,柳枝不时地随风飞,卷曲的叶子落在水面,似扬帆前行的小舟,迎合着风的走向,即行即止,若前若后。这一片荷塘好几年都没人挖了,荷藕连绵成一片,范围越来越大。有两块大泡沫浮在水中央,脏兮兮的,岸边还有遗弃的鞋,破碎的碗,一截嵌在土中的捕鱼的丝网,水边有两个瓮和一个抛弃的大缸,水码头的石缝里草势野蛮,岸边小路也鲜有人迹,崎岖蜿蜒。
耳边似乎又响起远远逝去的声响……“谁让你把打碎的碗扔在河里的?”秃顶白胡须的三太爷会训斥人。“我没扔进河里,在岸边!”我小声分辩。扔在岸边也不行,夏天,村里的小孩子都在河里游泳,德龙大哥曾在牛缺口挖过一个坑,全庄台上的打碎的玻璃灯罩、摔碎的碗、田地里捡来的瓦砾,还有带尖刺的树枝,都倾倒其中,冬天扔一层穰草,一把火烧干净。
河流清澈见底,安全可靠,孩子们可以尽情地游玩嬉戏。三伯扛着锹,走在河边,这是我们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遇到不平的地方,他就铲铲,拍拍平,铁锹拍得啪啪直响,人在码头上淘米都能感受到震动,铺路修桥都是积功德的,我们从小就知道了。罱泥的船不让进河沟头,要留一段淤泥,种植荷藕,岸边有蒿草,长茭白,每家种几棵。
深秋了,秋收秋种都忙结束了,男女劳力稍稍有点空闲,便在队长的带领下采藕。水已经变冷了,大人们在水里龇着牙,抖活活的,手拉手排着队,双脚踩着淤泥,弯腰入水就踩着藕了,我们站在岸上看,一个个莲蓬被扔上岸,成了孩子们的零食,莲蓬干枯,要用力撕开,莲子灰绿,外皮干涩了,贴着莲子,莲子皮覆盖一层柔软的绒毛,摸起来十分舒服,尾尖的绒毛密集,有些棕褐色,像是偷偷拿颜料点了额头的顽皮孩子。
家里孩子多的,就将莲子集中起来,放锅里炒,味道比蚕豆差远了,还是莲子汤好吃。最激动人心的是抓着鱼,巴掌宽的大鲫鱼,甩上岸,谁家大人抓到的归谁家,岸上不时地有惊呼声。忽然,一条大鱼受了惊,在水里窜起来了,人群都向大鱼扑过去,泥浆四起,大鱼撞击着人的胸膛,最终谁也没有捕到,胸膛里的激动写在脸上,讲得眉飞色舞。
最有城府的人呆在塘边,不声不响,不知不觉间抓着了好几条黄鳝,几乎都是登斤的规格。胆大的孩子也下了河,与父母一起挖藕,有时挖到了较大的、完整的一支,高高地举出水面,享受着大伙的夸奖。我心中自是有些不服,耐不住性子,也想入水,父亲一如寻常地训斥我:“别闹,淤泥深着呢!”他紧皱着眉头,满脸的担忧,可出于对老巴子的溺爱,最终也只能由着我来。
虽说答应了,可终究不愿我去挖藕,毕竟我的个头小,身子弱,怕我呛着水,只能脱了鞋子,沿着荷塘喜滋滋地肆意奔跑,脚底软软的触感,细细地,腻腻地,淤泥挤出脚丫,痒舒舒的。我有些惊喜,缓缓地抽出脚,再慢慢地踩下去,泥浆漫过脚面,小心翼翼地趟过一片空白的地界。还未享受够那异样的抚摸,身子就突然腾了空。心中略有不悦,谁呀,没见我玩的正爽吗。带着怒气转过头,但对上那双眼睛,便无法生气了,那是我一众堂哥哥中最疼爱我的二哥。他抱着我,在荷塘中奔跑,水溅在我们的面容上,风略过耳畔,呵呵的笑声感染了整个荷塘,就连一向严肃的父亲也勾起了嘴角。狡猾如我,在众人眼中,也发现了个别嫉妒的。
“分藕了——”队长高喊,我们赤着脚,拎着竹篮子,全然不顾全身的泥点子,一家几段,大小都有,破皮的易坏,要养在水里,先吃,不能暴露在空气里。完整的藕安置在大缸中,与藕钻子养一起,缸里有淤泥,可以等到过年吃,藕钻子来年要种植在河沟头。今天的里下河似乎到处都是藕田,产出又高,河沟头的荷塘已无人问津了,也不见陪伴挖藕的人们,心随着秋意一起凉了起来。还记得在荷塘边上努力地向前奔跑,却不小心将回忆落在了后面。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