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家校联系册上,我是“指定托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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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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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前茶

回想起来,是哪一刻让老周决定捡了个“干女儿”回家,抚养了整整两年的?或许是他的发小离世时,紧攥着老周的手,那微弱又拼尽全力的一握,老周呼喊发小的名字,大声说,“我会尽力看护晓琳,你放心!”发小已没有力气回应,忽见他的眼角,有一滴滚烫的泪,缓缓流下,一直淌到耳廓,病人麻木的脸,在那一刻有了隐隐的光彩。

救治丈夫,让发小的妻子欠下很多外债。丈夫过世后,这个倔强的女人决定到上海做家政,分批偿还借亲友的钱。而她担忧的,就是刚上初二的女儿王晓琳没人照顾。恰巧,老周家的厨房,就能看到晓琳所上初中的操场,老周就说:“反正我儿子考上市一中住校去了,难得回家,让晓琳住我家嘛,我儿子的房间正好腾给她住。听到放学铃响,我家最后一个爆火菜下锅,娃到家就可以吃饭,不就多一双筷子的事。”

发小的女儿晓琳就这样在老周家住了两年,开学带着好几包行李,放寒暑假再回奶奶家。老周家只有两间房,独生子小周周末回家,只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沙发是L型的,比较长的这一横就是小周的床,当时小周上高二,个子已经长到一米八,沙发不够长,睡觉只能在脚跟头放一张方凳子。凳子要比沙发高出数公分,于是,小周经常梦见自己跷着脚,从高山滑草滑道上往下滑,两侧风声呼啸,经常惊醒了他。老周表达愧疚的隐晦方式,就是在方凳子上放了一张棉布坐垫,让小周不再那么硌脚。

老周大包大揽,包括不仅要管晓琳的吃穿,还要管晓琳的学习,一开始招致全家人的嘀咕,老周家里所有的亲友,包括老周妻子,都觉得丈夫在冒险。照顾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女孩并没有那么容易。倘若女孩乖巧懂事,学习成绩好,一切都发展得顺利,当然皆大欢喜。可万一这孩子脱离了母亲的管教,厌学、闯祸,老周该怎样向那位刚刚失去丈夫的打工母亲交代?

老周有一副典型的四川老汉儿的面相,颧骨高额头窄,看上去就像一块亮闪闪的生铁,他从来没想过晓琳会教育不好。他的自信在颧骨上闪闪发亮。他坚信所有的孩子都像植物一样,只要该打顶的时候打顶,该施肥的时候施肥,它自会开花结果。女孩住在老周家,果然没有让母亲操心。老周家在城乡结合部,门前有菜地,等晓琳背30个英语单词背得晕头转向之时,老周就喊她说,“快来,该做晚饭了。跟我到菜地里去收个菜。”

他教会晓琳很多种植的窍门,怎么给黄瓜和丝瓜搭架子,并且手动将藤蔓缠上竹架;怎么给西红柿打顶,每一根西红柿藤蔓上只能留三个分叉,留多了,西红柿结得太多,味道就寡淡。忽如一夜秋风来,家里种的一垄黄豆都老了,砍下豆棵,扎成捆,像个山字形一样矗立在晒场上,晒个焦透,用棍子敲打黄豆时,老周也喊晓琳来打,女孩开心不已,这是多么解压的劳动,伴随着有节奏的敲打声,调皮的黄豆突破豆荚,像小雨点一样迸射出来。这样的有机黄豆,是做四川豆花的绝美材料,老周亲自磨豆、煮豆浆、过滤豆浆,缓缓点入盐卤,轻柔搅和,让豆花缓缓地凝结出来,疏松多孔、颤巍巍的,蘸麻椒油吃,美极了。做豆花时,老周也会非常自然地呼唤晓琳,让她赶紧把余下的豆渣装在两个小水桶里,拎着去给小周外婆喂鸡。老周顺其自然的教育思想,延伸到与女孩所有的相处上,就像农民趁着雨后泥土疏松,马上去翻地除草一样自然。

这两年,老周为晓琳的作业本和试卷签名,为晓琳竞选班干部安排“模拟考场”,也代表孩子的母亲去参加家长会,最后,学校发填报中考志愿告知书,老周拍给女孩的母亲看,正在雇主家里忙着带瘫痪老人上厕所的母亲说:“你来定!”

老周三天没睡稳觉,把一本中考招生指南翻到毛边……亲友都调侃老周身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白给自己捡了两年的责任,老周回应:“你晓得我是谁咯?家校联系册上,我不是舅舅,不是叔叔,我是‘指定托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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