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的“赵赶鹅们”,满足了浮光掠影式的审美
北青艺评
2024-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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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式”是当下非常流行的观演方式。点开票务网站,按“最近上演”查找,沉浸式演出总是因大量的场次稳居前列。我们都知道,戏剧是“以假为真”的艺术,人们在一个特定的场所内,在创作者的指引下看到一个事件在眼前发生。在剧场的环境中,我们相信那个完全虚构或部分虚构的故事是真实的。但我们绝不会完全将其当真,因为剧场空间是假定的,观演行为也是约定的。除了某些非常极端的自残式行为艺术,可能会激起观众的强烈反应从而阻止表演继续,绝大部分的剧场表演是不允许观众施加影响的。因此,沉浸式演出本身存在一个巨大的矛盾:一方面以实景拉近观演距离,让观众身临其境,加强其真实感;另一方面又要让观众带着游戏的心情,在一定规则下参与演出过程,从而假定性更强。

近些年流行的沉浸式演出源自欧美国家观演方式的革新——观众可以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中自由行走,选择自己想看的演出。传入中国后出现了在上海演出的《不眠之夜》和蜂巢剧场的《死水边的美人鱼》,以及大型实景演出如《印象》《又见》系列。但目前剧场内的沉浸式演出样态,大多是在传统的观演过程中通过演员的提示引导,让观众以简单的言语、动作配合演出。《大真探赵赶鹅》系列就是这种类型的作品。

戏本身难以令人信服

此次观看的第二部讲述了一个抑郁症女孩为男友杀死勒索者后自杀,男友试图掩盖女孩的罪行,甚至打算顶罪的故事。演出开始前十几分钟,演员便进入观众席,向各个区域的观众交代演出中需要做出哪些配合行为,并发放相应的道具。很显然,票价越高的区域参与度也越高,并能获得纸质的信息资料。演出过程中,观众的参与基本限于简单应答、随声附和、适时使用道具等,并不会对剧情产生影响。第一次接触这种形式的观众可能会感到新奇有趣,但比起密室逃脱或者实景互动游戏,这种互动程度还是非常低的。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没有观众互动,戏剧也可以正常进行。但去除了所谓的“沉浸式互动”后,这个戏本身怎么样呢?

我们姑且不论一个人为一个死者掩盖罪行甚至顶罪,是否符合正常人的思维和情感。即使有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以让一个警察在是否坚持真相的问题上产生动摇。男女主角王立志和陈莹莹的情感关系应当是全剧的重点,是整个事件的原动力,却只有三场戏的篇幅:第一场谈恋爱;第二场两人与勒索者发生冲突;第三场陈莹莹替王立志杀死勒索者后自杀。讲讲四川话、读诗唱歌、聊聊梦想中的亚丁,就能以性命相见,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与传统观演方式差别不大

原动力不足导致主线事件虚弱无力。赵赶鹅的调查行动大部分时间都在应付琐碎的旁支,各种一次性人物轮番上场,几个办案人员一惊一乍——戏不够,吵架凑,再跟观众逗一逗。主线结束,赵赶鹅登上高处发表一番“警察宣言”,权做点题。

从悬疑剧的角度来看,该剧在作案手法、证据发现和悲剧真相等方面并无多少新意,倒是关于“小崽儿”的支线似乎触碰到了一点哲学层面的问题。王立志为了脱罪,虚构了一个同伙“小崽儿”。由于人人都能想象出一个幼年不幸、家境艰难的一般犯罪嫌疑人形象,一时间竟然所有人都相信有“小崽儿”这样一个人存在。

这种以类为真的认知错误大有演绎空间,但推理显然不是该剧的重点。《大真探赵赶鹅》的原著也不是以推理为主,而更多是警察办案过程中对人性的理解和对生命的叹喟。不过,一个需要加入互动体验的创作,只能制造更多的旁支和插科打诨来为观众提供互动机会。

剧场内的环绕式全景布局,试图营造新世纪初一个刚刚进入网络时代的城郊小镇的景象。大半圈是闪耀着各色霓虹灯的理发店、音像店、网吧、小卖部,紧邻一所技校;小半圈是警察局和单元楼,剧场入口处是案发现场被烧焦的汽车。中央圆形转台上的桌椅随剧情需要作为审讯室和网吧内景;两侧墙上各有一个大屏幕,展现交代剧情所需的影像和实时拍摄的画面。这种环境设置就像把原本镜框式舞台中,转台上的各个场景围成一个圈,其实很多部分仅仅是一种装饰,与剧情无关。

观众席分为四个区,除了互动任务不同,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场面。这其实与传统观演方式差别并不大,与将主动权交给观众的沉浸式演出有本质差别。相应的,观众接受了互动任务,多少影响了注意力,这种游戏感甚至可能降低人们对戏剧艺术本身的关注。结果就是艺术和参与两方面的需求都没有得到充分满足。

削弱了戏剧的完整与深刻

2009年,大道文化曾制作了一部互动式喜剧《老宅》。情节讲的是老宅中有人身故,警察来到现场,将所有观众视为证人。观众可以随机向嫌疑人提问,饰演嫌疑人的演员必须以角色身份即兴作出回答。演员的准备自然是很充分的;观众却毫无准备——虽然被赋予相当大的主导权,但由于信息有限,很难做出有效提问;现场又缺乏合理有序的引导,整个互动过程常常冷场,难以继续。

从网络评论也可以看出,很多观众都没有从这样的演出中获得满足感。十几年来,这部作品的演出次数也不多。显然,要实现游戏感需要更精心的设计。现在许多城市都出现了大型实景互动游戏,游客以某种身份进入游戏场地,与真人出演的角色进行对话,发现道具,完成各种情节任务。相比之下,传统剧场在实现沉浸式互动的游戏感方面可操作性十分有限。

沉浸式演出可以回溯到谢克纳的环境戏剧,皮斯卡托的街头剧,中国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广场剧、活报剧,以及熊佛西在农村开展的实验戏剧等。无论是为了打破传统戏剧观,还是具有明确的宣传目的,这类演出都是为了让戏剧更深刻地影响观众。但目前的演出市场上,无论是把看戏变成逛博物馆的沉浸式演出,还是在传统剧场中加入互动环节,都不同程度地远离了戏剧艺术的叙事完整性,削弱了戏剧表达的深刻性,从而减弱了戏剧对观众的影响。这类演出或许能够满足一种浮光掠影式的审美需要,但要实现更有价值的创作还需要思考更多问题。

文|王津京(中国艺术研究院话剧研究所中级编辑)

图片来源|《大真探赵赶鹅》出品方公众号

编辑/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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