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的女孩刘兰，自身患有免疫系统疾病，每晚顶着病发的蚀骨之痛，仍依靠自己的努力考入大学，走出农村。可接连的意外，让她又深陷泥潭，父亲在一起事故后丧失劳动能力；母亲患上尿毒症；一场车祸又导致弟弟偏瘫。如今她成为河南中医药大学的大四学生，在同龄人都在上学的年纪，她主动扛起家庭的重担照顾家人，一边求学，一边忍着病痛照顾母亲和弟弟。

“命运一次一次捉弄我，在我家最艰难的时候雪上加霜。”她也曾因发病一面流泪一面咬牙捶打自己，也曾躲在楼梯拐角崩溃啕哭过，但擦干眼泪，刘兰又笑着面对家人和生活。“他们都是我的骨肉血亲，我不会放弃任何人！”学校老师和医院医生也被她的坚强所打动，纷纷伸出援手。

妈妈努力了半辈子就为了让女儿出大山 “我不想辜负她”

刘兰出生在河南省中牟县，虽然就在郑州市边上，但家境并不富裕。用刘兰所在大学辅导员的话说，“真的就是家徒四壁，家里甚至没有一样电器，就连四人共用的衣柜，都是连门都关不上的老物件……”

“我的爸爸智力有些问题，妈妈来自云南的大山，她曾试过带着这个家走出困境，可最后败给了疾病。”刘兰介绍着自己的原生家庭，她的妈妈是经人介绍，远嫁到了河南中牟；他的爸爸，因为智力问题，总是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拿着最少的钱；另外她家中还有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弟弟。

刘兰说，她的妈妈为了给两个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学习，一直在努力赚钱，学着种粮食，到人生地不熟的工地做着男人们也不愿意干的苦力，注册微信笨拙地学着做微商……

刘兰告诉北青报记者，她的妈妈从小有一种怪病，发病之后浑身骨头疼，越到晚上越厉害。尤其是每次做完苦力，回家之后，都会让刘兰和弟弟给她捏胳膊。“我睡觉比较轻，有时候她会在半夜疼醒，然后一下又一下狠砸自己的胳膊。”刘兰说。

刘兰每次爬起来想给妈妈再捏捏，就会被指责，“快睡觉，明天还上学呢。”然后妈妈就忍着疼躺下，假装没事，一夜未眠。后来，刘兰也干脆装听不见，让妈妈别再忍着。她说，自己心里清楚，让自己和弟弟好好学习，就是妈妈最大的心愿。

而通过学习走出去，也成了刘兰最大的心愿，天分的不足，她就用勤奋弥补，每天没有娱乐活动，除了帮忙照顾家里，就是读书，“因为我不想辜负妈妈。”她说。

因患上遗传病导致高考失利复读时上初中的弟弟替她接过家庭重担

刘兰的成绩，从来没让妈妈失望过，在年级里一直保持名列前茅。2019年，刘兰马上要高考了，她母亲却又被确诊为糖尿病肾病ⅴ期和尿毒症，而刘兰也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低烧、腰痛、水肿等症状，甚至也有了母亲当初浑身疼的表现。

“一旦发病，是蚀骨一般的疼，就好像骨头在身体里坏掉了，糜烂的地方随着疼痛扩散一样。”刘兰说，有时太疼了，她也会学着母亲的样子，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一遍又一遍捶打疼痛的地方，希望用皮肉的痛感，去淡化那种说不出来的疼。

随后经检查，刘兰被确诊为雷诺综合征和桥本氏甲状腺炎，通俗讲就是她患上了神经性和自身免疫系统的疾病。同时，医生告诉她，患病的原因极大可能来自于遗传。

刘兰体会到了妈妈发病时的痛，更能理解当初母亲忍着病痛赚钱，为自己和弟弟创造学习条件的不易。

因疾病的困扰，那年高考刘兰失利，只考了208分，其他亲人都在劝她读个大专，尽早毕业，以缓解家里经济压力，但刘兰不服。她不甘让母亲的艰辛付诸东流，“我也不明白，凭什么要因为得了一个病，就要毁了自己的一生。”

决定复读的念头一出现，妈妈表示会全力支持。“但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太差，母亲还需要人照顾。”刘兰说，当时弟弟还在上初二，成绩也说得过去，当她正在纠结时，弟弟竟主动提出休学。

一晚，弟弟来到刘兰身边，用稚嫩的手揉搓着刘兰疼痛的胳膊，“姐，我还小，就算休学了之后也能跟得上，你复读压力太大，我来照顾妈妈吧，我能行。”刘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傻弟弟，傻弟弟……”

姐弟俩约定，刘兰利用复读这年考上本地的大学，接母亲一起边治疗边上课，弟弟回到校园完成学业。2020年高考成绩放榜后，刘兰以564分的优异成绩被河南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专业录取。

刘兰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手还微微颤抖，“为了家人，我选择学医。我做到了！”

两场车祸再次改变一家人命运 她边上学边给家人治疗

2021年9月，一场车祸让刘兰的父亲伤到了腰椎和肩膀，无法像以前一样从事重体力劳动，再加上智力上的问题，就更没有人愿意提供工作机会了，一家人也失去了本就不多的收入来源，只能靠家中几亩产量不高的农地糊口。

“原本我们打算让爸爸打工养家，支持弟弟完成学业，无奈之下弟弟也只能选择踏入社会，尽早赚钱。”刘兰十分心疼这个弟弟，也总为弟弟被迫选择的人生而哭泣，反而是弟弟安慰她，“没事儿，我有的是力气，早点挣钱也好。”

可命运弄人，噩运总缠着刘兰一家不放。

2022年5月，弟弟在工作的路上也遭遇车祸，而且是主责方。当他被送进抢救室时，已经出现脑疝症状，重度昏迷。“医生看他只有17岁，不愿意放弃，但也说了，即便救好了，大概率会成为植物人，而且手术的费用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刘兰说，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放弃弟弟，“他为我已经‘牺牲’过一次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

8小时的抢救后，弟弟的命保住了，但也几乎全瘫，智力还受到了影响。刘兰为了抢救弟弟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背负了14万元的外债。50多天的治疗后，刘兰弟弟出院，她为了能省一笔开销，无数次找到医生，不断询问着护理知识和实操细节，随后在家中，结合学校学到的知识为弟弟做必需的针灸护理，当时的医生也见她可怜，义务远程视频指导。

2023年6月，刘兰进入见习阶段，父亲难以兼顾家中两个病人，她便将弟弟接到郑州，让弟弟在自己见习医院接受规范的康复治疗，除了照顾弟弟起居外，也能在晚上为弟弟针灸。“我时常庆幸学了医。”她说。自己上课和弟弟做治疗的地方都在一栋楼里，她每天送弟弟去做治疗，然后自己去上课，下了课再去接他，很方便。

“其实我想考研。”刘兰说，为了省钱，自己一直在用学到的知识给妈妈和弟弟做理疗。她说，如果自己考上了研究生，就能学到更多，以最小的经济付出，给妈妈和弟弟带来更加专业的治疗。

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推拿二病区主任周斌，是刘兰的实践老师以及刘兰弟弟治疗科室的主任。他说，刘兰这个孩子很聪明，也十分好学。

“除了照顾弟弟之外，每次见到她，都是在看书或者用手机看学习材料，有时就算别的学生放学了，她也利用一切可用的碎片时间向老师学习请教。”周斌说，刘兰从来不主动向其他人透露自家条件，很多老师都是在之后了解到的。在科室开会研究过之后，也尽量给刘兰弟弟减免部分医疗费和治疗费，缓解她的压力。

母亲肾衰休克 23岁女大学生决定一边照顾妈妈和弟弟一边考研

刘兰和弟弟在郑州相依为命，但她每天都要和母亲至少通一次电话，询问状况和监督治疗进度。“可妈妈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问起她身体怎么样了，总说特别好，直到有一天她不接电话，我才知道出事儿了。”刘兰说。

2024年4月，刘兰给母亲打电话一直未接，她不断拨打，直到父亲接通，刘兰才知道母亲肾衰的症状越来越重，一直在强忍病痛，而就在刚刚休克了。“我的父亲，对很多医嘱不能理解，即便我解释过很多次，他也会搞混，而且我妈妈的糖尿病、肾衰，除了药物的治疗，饮食也要严格控制。”刘兰为了妈妈，她决定在大四这年休学，回家照顾母亲。

她说，“对医学生来说，大四是很关键的，考研的话，同年2月就要开始准备，但我很怕还没出成绩先失去妈妈，当时我只能先放下学业，保妈妈的命。”

但她这一决定，很快遭到了妈妈的反对，甚至用放弃治疗来逼迫刘兰继续考研，“她觉得自己成了我的拖累，其实真的不是的，她和弟弟才是我学习的动力，我不想失去妈妈。”刘兰说。

为了让母亲接受系统的治疗，刘兰将母亲也接到郑州，住在了校区附近一间狭小逼仄的屋子里，上下铺两张床几乎占据了一居室大部分空间。病例多到没地方摆放，就装在塑料袋里挂在墙上，因为太厚摇摇欲坠。一张小桌子上摆满了刘兰考研的复习资料。

对于医学生来说，考研之路本就艰难。

刘兰大多是早上6点起床，帮妈妈整理尿垫，帮她和弟弟洗漱、做早饭，再将妈妈送去透析，自己快速到楼下上课，下了课把妈妈送回住的地方。帮他们吃过午饭后，再把弟弟送去治疗，自己上下午的课。晚上回家，还要为妈妈和弟弟针灸、推拿，这些做完所剩下的时间，刘兰才能安心学习……

如果妈妈住院了，刘兰还要两边跑，一面负责医院照顾妈妈，一面照顾弟弟。很快她的身体也吃不消，时常因为劳累在半夜发病，有时候太疼了，就躲到楼下哭，捶打自己的关节缓解疼痛。

老师：23岁小姑娘扛起家里所有重担 我们尽力帮助但仍是杯水车薪

刘兰每次发病，除了身体上的疼痛外，精神也会随之崩溃，但她从来不会和别人谈及这些，“我能感受到妈妈当初的疼痛，我的印象里也没有见她哭过，她为了我能扛，我为了他们也一定行。”她说。

“她才是个23岁的学生，别人都在谈恋爱、上学、玩闹、享受青春的时候，她却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刘兰的辅导员葛老师告诉北青报记者，从刘兰入校前，学校在对特困生摸底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不同寻常的家境。

葛老师说，作为老师，她很少见到像刘兰这样家庭如此困难，自身却又自强不息、对学习充满渴望的学生。她说，刘兰一家没有收入来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已经40多岁了，有时候在打电话和她谈心时，也试想过刘兰的经历发生在我身上，我能不能扛过去，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会崩溃。”刘兰弟弟的主治医师岳岩岩告诉北青报记者，她认识刘兰两年，每次见她都是日渐消瘦憔悴，“她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细心、勤奋、聪明，我们也希望大家一起帮她渡过难关。”

葛老师介绍，学校方面，每次学校有相关的奖学金、补助，她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刘兰，并指导她申报。平日里自己还会把家中用不到的电器、衣服送给刘兰，希望帮她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开支，每个月她还会给刘兰些生活费，用来改善伙食。

住宿方面，葛老师说，当她得知刘兰想要带着妈妈、弟弟边上学边照顾时，学校的宿舍已经分配完毕了，没能给她申请下来单独的宿舍。如今在学院、学校的努力下，已经特批了一处一楼的带有卫生间的宿舍供给刘兰使用，也方便她照顾家人，待下个学期就可以搬进去。

医院方面，科室尽量减免了刘兰部分治疗费用，并由专业老师单独给刘兰“开小灶”，教她更有效果的针灸、按摩方法。如果遇到刘兰上课、学习或考试之类的，不能及时接妈妈和弟弟的情况，老师、学长、学姐们还会主动帮刘兰承担起照顾他们的工作，为刘兰腾出更多时间应付考研。

当地政府部门也给刘兰一家发放了低保金、重残金和隔两三个月能申领一次的临时补助，平均到每个月大概3500块钱，刘兰正是依靠着这笔钱，支付了一家的生活、医疗、药物治疗，还包括了每年的学费。 

此外，学校、医院，乃至来交流学习的其他医院的同行们，也主动给刘兰捐过几次款。“我们尽力帮助刘兰，但对于她面临的困难来说，仍是杯水车薪。”葛老师说。

如今刘兰的弟弟虽然还不能自理，但已经从瘫痪转变为了偏瘫，情况有所好转，而刘兰的母亲也在接受进一步治疗。

今年的母亲节，刘兰临时起意在信纸上写下一封给妈妈的信，其中一段是：你用瘦弱的身躯，支撑起我们整个家，给我和弟弟幸福的童年。你总担心照顾你们影响我的学习，但我想告诉你，我学习的初衷就是为了能让你少些病痛，你是我的精神支柱，请你相信我一定能考上研究生，陪我一起领取录取通知书……

刘兰的母亲因为糖尿病视网膜病变，只有一只眼睛有微弱的视力，那天，她托着这封343个字的信看了十来分钟，刘兰第一次见妈妈掉眼泪。她将这封信贴在妈妈床头，鼓励妈妈继续更加积极地接受治疗。

统筹/孙慧丽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浩雄
编辑/朱葳
校对/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