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少充值10元才能使用,小牛充电收费模式是否为“霸王条款”?
南方都市报 2024-01-12 11:31

“小牛充电的小程序限制最低消费是10元。”住在深圳市龙华区大浪街道元芬新村的陆希声(化名)近日向南都·湾财社记者反映,他所使用的小牛充电桩设置了最低消费金额。为此事,陆希声向深圳“12345”和消费者维权热线“12315”投诉过,截至目前未得到正面回复。

南都·湾财社记者致电小牛充电,工作人员回复称:“充值用不完的可以退费。现在几乎全国的充电桩都是这种模式,设置‘先充值后消费’是怕消费者跑单。短期内这很难改变,大家都怕造成呆账、坏账。”

受访律师分析,涉事商家规定必须充值满一定金额才能使用服务,但并没有提供足够的替代选项,或提供不满足最低金额就无法使用的服务,那么就可能构成强制低消。另外,一些偶然性的消费者也可能逐渐淡忘账户余额,这些充值款就可能成了商家的沉淀资金。

令消费者更头疼的是,小型社区可能只存在一个充电桩品牌,当消费选择范围被迫缩小后,只能妥协或者自行拉电线充电,但后者可能会造成消防安全隐患。近年来,电动自行车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出行工具选择,行业收费乱象却仍待整顿。

充值

商家设置消费门槛 “最低充值10元才能启动”

“只要低于10元,这个‘立即充值’的按钮就变成灰色的,不让我充值。”陆希声告诉记者,小牛充电小程序中可选择最低充值金额为5元,但无法跳转支付,且页面提示“充值金额最少为10元”。南都·湾财社记者点进该小程序尝试充值,也遇到陆希声所说情况。

2023年12月12日,南都·湾财社记者走访陆希声所在社区,在电动自行车充电棚内扫码进入小牛充电小程序,发现陆希声所说“充值金额最少为10元”的情况。记者走访询问多位使用过该充电桩的居民也证实了这一说法。

记者致电小牛充电,工作人员回复称:“充值用不完的可以退费。现在全国的充电桩都是这种模式,设置‘先充值后消费’是怕消费者跑单。”至于取消了5元的充值额度,该工作人员则解释称,大部分小牛充电桩客单价都会超过5元,消费者选择充值5元后,最后却因为余额不足导致无法充满电,投诉至公司。投诉情况多了后,公司判断“充值5元已经不满足社会的需求”,小牛充电才取消了5元选项。

针对陆希声所投诉的“最低充值10元”,商家的行为是否构成侵权?广东省消费者委员会法律顾问陈北元表示,从消费者权益保护角度来说,小牛充电的充值模式给消费者设置了门槛,涉嫌侵犯了消费者公平交易权、知情同意权和选择权。“这是一种格式条款,即必须要让消费者选择接受,如果该条款对消费者造成不利结果,就可能形成‘霸王条款’。”

北京权佑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林丽鸿也持相似观点,“从法律层面来讲,涉事商家要求充值必须满10元才能启动的做法,可以被视为一种‘最低消费’的规定。如果商家规定必须充值满一定金额才能使用服务,但并没有提供足够的替代选项,或提供不满足最低金额就无法使用的服务,那么就可能构成强制低消。”林丽鸿表示。

南都·湾财社记者查询天眼查发现,小牛充电背后的主体是深圳小牛新能源有限公司,该公司成立于2017年,注册地址位于广东省深圳市,法定代表人是杨才高,经营范围是新能源电动车充电桩研发运营等。小牛充电小程序地图显示,目前该品牌充电桩主要分布在深圳市和东莞市,还有少量分布在中山市和惠州市。

退费

小额充值后“嫌麻烦”而不申请退款 过多账户余额或成商家沉淀资金

为了投诉小牛充电,陆希声给深圳“12345”打过几次电话,被“踢皮球”至其他部门,后来陆希声又打电话到消费者维权热线“12315”,发现没有人工服务,又不了了之。最后,陆希声才选择拨打新闻爆料热线。

并非所有消费者都如陆希声一般“敏感”。记者走访元芬新村时,受访市民陈丽(化名)和王芳(化名)表示经常使用小牛充电桩,留意到最低需要充值10元,但因为“充不完可以退款”,所以认为“没有问题”。记者查询小程序及到现场充电棚查看公示的收费标准,发现商家确实说明“点击账户余额可退款”。

小牛充电工作人员向南都·湾财社记者介绍,小牛充电没有为退款设置门槛,“系统都是自助退的,消费者要退随时可以退,哪怕是过了一年、十年,只要他找到我们的客服电话,我们都可以退。”林丽鸿分析,如果充电桩充值10元是商家自主制定的服务规则,且在消费者明确同意并支付该金额后,再为其提供充电服务,消费者不使用也可以实时退款,那么这种收费方式在法律上是允许的。

退款选项是否能作为商家设置消费门槛的“挡箭牌”?陈北元进一步分析:“这种‘鸡毛蒜皮’的消费往往是让消费者很闹心的事,为了讨回小额款项却要大费周章,增加了消费者维权成本。这种经营行为可能会变成消费者小额消费的陷阱。”

对像陆希声一样偶然性购买的消费者而言,小额充值后用不完,可能会因为“嫌麻烦”而不申请退款,那么这笔钱便可能成为商家的沉淀资金。林丽鸿认为,若商家存在违反了相关法律法规的行为,比如涉嫌强制消费、价格欺诈等,那么沉淀资金就涉嫌违法。同时,如果沉淀资金过多,商家对沉淀资金进行了不合理的使用,比如挪用、私自消费等,也可能涉及挪用公款、职务侵占等法律问题。

针对此问题,小牛充电回应南都·湾财社称,小牛充电开设了一个公共账户,专门存放消费者充值的余额,“余额是属于消费者的,不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只是暂存在公共账户里。钱就放着,不做其他处理。”

市场

通常一个社区仅一家充电桩 消费者没有太大的选择空间

在元芬新村,南都·湾财社记者发现家家户户门前几乎都停放着电动自行车,这是该村居民主要的交通工具,人们骑着电动自行车穿梭街道,到市场买菜、到餐馆吃饭。在深圳,小牛充电桩一般集中在居民区,除了元芬新村,还有新碑村、清湖社区新村等,大多是城中村,居住人口主要为外来务工人员。

虽然瞄准了目标消费人群,但也有一部分市民并不“买账”,原因在于收费。陆希声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他发现小牛充电存在扣费异常问题。根据陆希声提供的消费记录截图,他所使用的电动自行车功率在160-184W之间,从没电到充满电需要8小时,需花费4.4元。近日一次充电,陆希声的电动自行车还剩下一半电量,他在小程序中选择“充满自停”,但最后还是充电8小时,仍然扣费4.4元。

若消费者认为收费不合理,也可以选择其他品牌,关键在于消费者可能没有太大的选择空间。“现在充电桩的消费场景并不尽如人意,通常在一个社区内只有一家充电设施入驻,令消费者‘没得选择’。”陈北元分析道。以元芬新村为例,该村只有小牛充电一个品牌的充电棚,共有3个,分布在村头和广场区域。除此之外,还有部分便利店门外放置了自营的小型充电站,收费标准是“1元20分钟”,比小牛充电桩贵。

整个社区只有一个充电桩品牌,为了省钱的居民,只好自行“另寻电路”。记者询问元芬新村内一家五金店铺和理发店铺的店主,他们均有购置电动自行车,但从未到充电桩消费过,而是在店铺外拉电线充电。另一名市民陈秀(化名)告诉记者,她的丈夫就经营了一家电动自行车店,“我们知道充电桩都很贵,一个月就要花费五六十元,所以我们家里买了一条3米长的电线,从窗户引到楼下充电。”

在村内一条停满了电动自行车的小巷里,记者发现一户人家正如陈秀所说,用长电线接驳家中电源,给楼下的电动自行车充电。但是电动自行车随意放在街巷接驳自家电源充电,违反了应急管理部等部门关于电动自行车消防安全管理工作的相关规定,会造成消防安全隐患。

对于消费者提出的充值模式争议,小牛充电工作人员受访时反复提及“几乎全国的充电桩都是这种模式”,并且公司能为消费者提供实时退款服务。“短期内,这很难改变。有的消费者虽然信誉很好,但是微信绑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证,而是用此做违法犯罪活动,最后就会造成企业的呆账、坏账。我认为社会的信用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该工作人员表示。

林丽鸿认为,企业应当自查自纠,认真听取消费者投诉的意见与建议,及时纠正错误。陈北元则建议,要推动市场公平竞争,为消费者提供多元选择,从而推进市场优胜劣汰。另外,市场监管部门要对电动自行车充电桩进行监督检查,若发现商家未明码标价,或有设置消费门槛、变相强制消费等行为,要从行政监管角度提出规范措施。      

从消费者权益保护角度来说,小牛充电的充值模式给消费者设置了门槛,涉嫌侵犯了消费者公平交易权、知情同意权和选择权。——广东省消费者委员会法律顾问陈北元  

从法律层面来讲,涉事商家要求充值必须满10元才能启动的做法,可以被视为一种“最低消费”的规定。——北京权佑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林丽鸿

“充值款去哪了”背后的行业隐患

“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注意到充值模式这个问题。”河南某充电桩品牌负责人辛兰(化名)向南都·湾财社记者表示,在行业持续观察后,辛兰发现充值模式隐藏的问题——缺乏第三方支付平台介入,充值款直接进了上游厂家账户,成为企业拢资工具。在充电桩产业链处于中间位置的运营商,从上游厂家获得设备和运营平台,承担主要的经营任务,却只能“乖乖”等着分账。万一老板卷款跑路,运营商还得自掏腰包继续履行与物业管理处的合同。

当单一的支付方式开始被质疑,充电桩行业的隐患就像被戳破的泡泡,开始显露。

预付成为充电桩主流支付方式 有利于企业拢资提高用户黏性

“目前,充电桩行业支付方式主要分为预付和后付两种。预付又分为两种,单笔订单预付和账户充值。后付则是充电完成后,平台自动发起扣款,一般会使用支付宝或者微信这样能提供信用担保的支付工具。”猛犸充电研发负责人袁建平向南都·湾财社记者介绍道。

作为充电桩解决方案提供商,猛犸充电对接过大大小小不同的运营商。袁建平观察发现,目前选择预付方式的运营商较多,其中又以充值方式居多。南都·湾财社记者统计了市面上使用频率较高的10款电动自行车充电桩支付情况,发现天天充电、小兔充充、云易充、尚亿源和车充安等5款充电桩必须充值后才能使用,其中有4款充电桩设置了最低充值金额,从1元到10元不等。

为什么大多数充电桩品牌会选择充值模式?小兔充充方面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充电桩从最早的投币式、用充值机充卡,再到刷卡充电的设备,都是‘先付费后充电’,因此该消费模式一直沿用至今。”

对企业而言,预付也是好处多多,“首先,能最便利地保障企业自身利益,保证能收到款;第二,充值有利于企业快速收集资金,用以扩展站点等;第三,提高用户的黏性,消费者充值了,就更有可能选择到这个充电桩消费。”袁建平分析。

再者,充值支付也可能成为部分运营商在激烈竞争中立足的方式。业内人士辛兰告诉记者,运营商要将充电桩进驻社区,需与小区物业管理处签订合同,“大的社区可能不止一个充电桩,为了能深度绑定这个社区,运营商就会选择让消费者充值。”

充值款或直接进上游厂家账户 若厂家跑路运营商也“叫苦不迭”

随着支付方式改变和消费者维权意识提高,充值模式开始被消费者质疑,令人担忧的是,充值款到底进了谁的口袋?是否会被企业另作他用?细细挖掘充电桩产业链条,充值模式的隐患逐渐显现。

在充电桩行业,由上游厂家为运营商提供充电桩设备和运营平台,运营商找到招商的社区后,再与该社区物业管理处签订合同,进驻充电棚。“也就是说,充电桩厂家和运营商是供销关系,充电桩一旦销售出去,所有权就归运营商所有,运营商才是充电桩的经营主体。厂家给运营商提供不同支付选项,是否开通充值,由运营商说了算。”

不过,据辛兰观察,不少厂家会以低价设备吸引运营商加盟,条件就是“充值金额进厂家账户”。辛兰表示,按理来说,消费者付了充电费用,收入应为运营商所得。但目前行业中多是消费者付钱给了厂家,然后才能从厂家的账户分账给运营商。

这就意味着,消费者充值的款项,可能直接进了上游厂家的口袋。“这就是问题所在。有很多厂家没有引进第三方支付,公司相当于有一个‘小金库’,万一哪天老板动心了,就会产生隐患。”辛兰告诉南都·湾财社记者,在她接触的运营商中,不乏厂家跑路后“打着官司要账”的。

钱进了账,厂家也可能压着不分给运营商,但运营商不能轻易“撂挑子”,设备费、运营费、场地费等都是成本,“大多运营商认为,拆了设备,账更对不上,钱更不可能要回来。”辛兰说,即使分不到钱,运营商还是会硬着头皮继续经营。

由于账单不经过运营商,要是厂家真的跑路,甚至会出现“连退款都不知道要退多少钱”的情况。但跟物业管理处签订合同的是运营商,因此为消费者退款的责任还得落在运营商头上。“运营商要包揽电费、退款等支出,还收不到钱,这么一算他们无法止损。”辛兰说。

接入第三方支付平台为何难?行业呼唤监管出台统一标准

接入不同支付方式并不存在技术困难,袁建平认为,厂家和运营商应该为消费者提供多元的支付方式,同时满足一次性消费和持续性消费的需求。

如果厂家和运营商考虑以充值方式为主,则应当引入第三方支付平台作为监管。2019年,辛兰所在厂家引入了第三方支付平台,消费者充值款会汇至第三方独立账户,第三方支付平台则按照规则定期结算给运营商。“只要看不到、拿不到这个‘小金库’的钱,自己就不会‘动心’。”

既然有更公正和透明的支付方式,为什么大部分厂家不选择与第三方支付平台合作?辛兰表示,接入第三方支付平台的成本很高,对缺乏规模的厂家而言并不划算,“接入只是第一步,后续需要运维和管理,每年都需要支付一笔服务费。”辛兰说,除此之外,厂家选择不接入第三方支付平台的原因便是想拢资,“想用客户的钱”。

另有品牌在磕碰中探索出利用信用体系兜底的“新信任消费”模式。在上述统计的10个充电桩品牌中,小绿人是唯一使用“先充服务”的品牌。记者以消费者身份咨询小绿人客服,对方回复称:“由于金融监管法规要求,目前预充值的功能已经停用,现在默认开通微信支付分充电”。

公开资料显示,在改变支付方式前,小绿人的用户需要充值进行消费。记者查询天眼查发现,2020年9月7日,北京绿星小绿人科技有限公司收到了北京市海淀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下发的行政处罚,处罚依据是“经营者不得在格式条款中排除消费者解释格式条款的权利”。

但与微信、支付宝这类大型第三方支付工具合作,对充电桩品牌有一定的准入门槛。微信支付支持接入的商户类型包括普通商户、特约子商户,申请商户需满足一个月内整体投诉率小于0.01%等条件。目前,微信支付与特来电、星星充电、小绿人充电等头部充电桩企业建立合作,这些品牌均有一定规模。

为何只有一种支付方式?这或许不为消费者所在意和深究,但背后却牵扯出充电桩行业产业链的隐患,掌握后台权力的上游充电桩厂家,若没有第三方平台牵制,消费者充值款就有被挪用的风险。而那些被遗忘在账户余额里的几元几角,成了消费者不会追、也可能追不回的烂账。

如何从细处改变,整顿行业生态?“行业内也在一起讨论过支付方式的问题,大家希望能有行业统一标准,比如明确电费价格、波峰波谷、服务费标准等。再者,明确监管职责范围,不管是硬件还是软件,出了问题都能找到对应负责的监管部门。这是一个民生工程。”辛兰表示。

文/彭乐怡 田思

编辑/倪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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