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千年以前，北宋六位少年潜入西夏，与西夏太子宁令哥联手设局，刺杀诡计多端的西夏君主元昊……这是古装悬疑剧《大宋少年志2》的核心故事，背后隐藏着一段跌宕起伏的血腥历史。

《大宋少年志》分为前后两部，主角是由大宋间谍机构“秘阁”第七斋选拔培养的“七斋六子”，即裴景、王宽、薛映、韦原、元仲辛，以及秀外慧中的郡主赵简。七斋六子当然是完全虚构的艺术角色，尤其是女主角赵简，她身为宗室贵女，不会有机会去当间谍，更不可能潜入西夏。那么秘阁呢？宋朝有这个机构吗？

北宋皇宫平面图

秘阁不是间谍机构 只是一座图书馆而已

首先可以确认，秘阁确实存在，但它不是一个间谍机构，而是一座皇家图书馆。这座图书馆最早设立于宋太宗时期，位于皇宫南部偏东，主要收藏皇帝手诏、珍贵字画、重要档案，还有从南唐、后蜀、吴越这些被北宋吞并的政权搜刮来的古籍。

图书馆必须有人管理，谁来管理秘阁呢？查《宋会要辑稿》，宋真宗“命内品刘崇超监秘阁图书”，宋仁宗“命内殿崇班皇甫继明同勾当秘阁公事”。“监秘阁图书”是秘阁的馆长，“同勾当秘阁公事”是秘阁的副馆长，而“内品”和“内殿崇班”均为宦官品级，所以秘阁的管理事务是交给太监负责的。

在宋朝文官系统里，还有几个官衔看上去跟秘阁有关，即“直秘阁”“秘阁修撰”“秘阁校理”“秘阁校勘”。这些官衔都是“贴职”，是皇帝赏给中高级文官的荣耀头衔，主要用来发放补贴，实际工作跟秘阁没有一毛钱关系。比如说，司马光年近四旬时被封为“祠部员外郎、直秘阁、判吏部南曹”，在这一堆官衔里，“祠部员外郎”是司马光的工资级别，“直秘阁”是司马光的补贴级别，只有“判吏部南曹”才是他的真实岗位，意思是让他去人事部工作。

再比如说，《宋史·辛弃疾传》写辛弃疾在江西平叛有功，“加秘阁修撰，调京西转运判官”，意思是派辛弃疾去“京西路”（今河南与湖北交界处）协助管理地方财赋，其中“秘阁修撰”这个官衔只能给辛弃疾带来经济补贴，让他每月多领一笔薪水，绝对不是让他去皇家图书馆撰写书籍。官员头衔与实际工作截然分开，现代读者可能会觉得奇怪，但这就是宋朝官制的一大特色，我们读文献时一定要注意。

宋朝秘阁会不会像《大宋少年志》演绎的那样培养少年人才呢？确实会。在北宋前期，“神童科”考试很流行，全国少年均可报考，考中即为神童，一些特别优秀的神童会被恩准进入秘阁读书，由朝廷发放补贴，待成年后再进行选拔考试，根据考试成绩授予官职。我们熟知的北宋词人晏殊、宋初文学家杨亿，未成年时都通过了神童科考试，随后都在秘阁读书进修，最后都成为高级文官。不过，晏殊和杨亿都没有像《大宋少年志》中的七斋六子那样在秘阁学习间谍技能，因为真实的秘阁并不是间谍机构，它只是一座图书馆而已。

北宋的探事司 南宋的机速房 才是间谍机构

既然秘阁不是间谍机构，那么宋朝的间谍机构是什么呢？北宋时期有一个“探事司”，南宋时期有一个“机速房”，它们才与间谍有关。

探事司隶属皇城司，所以又叫“皇城探事司”。这个机构成立于北宋初年，由宋太祖设立，负责搜集京城及周边地区的军事情报和流言蜚语，有点儿像明朝的特务组织“东厂”“西厂”和“锦衣卫”。在北宋探事司工作的情报人员俗称“察子”，具体人数不详，他们对内搜集民间舆论，监控大臣动向，对外秘密监察外国使臣和商团，搜捕潜入京城的敌国间谍。

按宋朝官修史书《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宋仁宗在位时，辽国间谍张化冒充商人在开封活动，被探事司抓捕；西夏君主元昊派遣间谍冒充僧人，从山西潜入开封，沿途搜集情报，绘制地图，被探事司发现。所以宋仁宗下诏：“有能捕元昊所遣刺探事者，赏钱十万。”谁能抓捕元昊派来的西夏间谍，就能得到铜钱10万文的重赏。

进入南宋，皇城司依然存在，但皇城司下属的探事司已经废除，此时与间谍工作有关的中央机构变成“机速房”。机速房最早由宋高宗成立于1130年，负责搜集金国的军事情报，以便让皇帝和宰相及时应对。

南宋总共有四个皇帝设立过机速房，他们是宋高宗、宋孝宗、宋宁宗、宋度宗。名义上，机速房隶属于枢密院（相当于国防部），是枢密院的二级机构，然而鉴于这个情报机构非常重要，工作内容又特别机密，大多数时候直接由宰相掌管，有时还会由皇帝亲自掌管。

北宋的探事司，南宋的机速房，都设在京城，都是级别很高的间谍机构。《大宋少年志》如果想要更加贴近历史，应该把剧中的秘阁改成探事司或者机速房才对。“秘阁”这个名字看上去神秘，仿佛跟秘密情报有关似的，但就像我们前面所探讨的那样，它只不过是一座图书馆，从来没有培养过间谍。

太子宁令哥弒父

是真实存在的西夏历史

现在我们关上秘阁的大门，陪同七斋六子潜入西夏，看看西夏太子宁令哥如何刺杀元昊。

宁令哥是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宁令哥弒父也是真实存在的西夏历史。在不同版本的文献里，宁令哥有时会被写成“宁凌噶”，而宁令哥刺杀的那个西夏君主则有“李元昊”“赵元昊”“嵬名元昊”“嵬名曩（nǎng）霄”等多个姓名。

西夏的核心疆域就是今日宁夏及其周边地区，那里原本不是一个国家，而是由党项人建立的长期依附于中原王朝的割据政权，首领复姓嵬名，世世代代以鲜卑贵族自居。唐朝晚期，党项人协助唐朝军队对抗吐蕃和回鹘有功，他们的首领嵬名氏便被唐朝皇帝赐姓为李。北宋初年，党项人再次归附，嵬名氏又被宋朝皇帝赐姓为赵。但从公元1038年起，党项人的新首领元昊即位，此人摆脱中原王朝，建立西夏帝国，抛弃唐朝赐给的李姓和宋朝赐给的赵姓，连“元昊”这个汉名都不再用，改名为“嵬名曩霄”。宋朝史学家多把这个西夏君主写为“曩霄”，而现代史学家则把他写为“元昊”。我们遵从现代习惯，仍称其为元昊。

元昊野心勃勃，能力超群，一边蚕食附近吐蕃和回鹘的土地，一边与当时军事上最强大的辽国结盟，一边又大举侵袭北宋的西北边境，迫使北宋承认其独立，还成功地从北宋政权获得岁币。无论是军事方面还是政治方面，元昊都堪称天才，但在人品上，他与古代历史上多数君主一样自私、残忍、好色、多疑。

宋朝史学家李焘在其编年体史书《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了元昊的婚姻与子嗣。元昊先娶舅舅的女儿默穆氏，生下第一个儿子，但他觉得这个儿子的相貌像别人，怀疑默穆氏出轨，竟将这个儿子杀掉。元昊又娶索氏、多拉氏、密克默特氏，其中索氏自杀，多拉氏病死，密克默特氏为他生下第二个儿子。紧接着，有大臣诬陷密克默特氏谋反，于是元昊再次杀子，将第二个儿子扔进河里。然后元昊再娶野利氏，野利氏为他生下第三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大宋少年志2》里出场的主要人物宁令哥。

宁令哥相貌酷似元昊，便被元昊立为太子，但在立太子之后，元昊再次娶妻，这回娶的是契丹公主耶律氏。再后来，宁令哥长大成人，与一个姓没哆氏的党项少女订婚，元昊发现没哆氏比自己娶过的任何一房妻子都要漂亮，于是兽性再次发作，竟将没哆氏占为己有。宁令哥大怒，所以才有了弒父夺权的计划。

剧中国相的历史原型

正是弒父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对于宁令哥刺杀元昊的经过，大量史书都有论述，与元昊和宁令哥同时代的北宋文人也有记载。跻身于“唐宋八大家”的曾巩在其纪传体史书《隆平集》第二十卷写道：“庆历七年，宁令哥弒曩霄，不死，伤其鼻而去，匿黄芦，为讹厖（máng）所杀。曩霄因鼻伤卒，年四十六，子谅祚袭。”宋仁宗庆历七年（1047年），宁令哥刺杀元昊，没把元昊杀死，只砍伤元昊的鼻子，就逃跑了，躲藏在一个叫黄芦的地方，被西夏大臣讹厖氏处死。不久以后，鼻子受伤的元昊也死了，时年46岁，他的另一个儿子谅祚继承大位，成为新的西夏皇帝。

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在《朝议大夫王公墓志铭》中则说：“庆历八年夏，贼元昊为子宁令哥所弒，国人诛之，立其幼子谅祚。”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夏天，元昊被儿子宁令哥杀掉，西夏国民又杀掉宁令哥，立元昊的小儿子谅祚为皇帝。

按曾巩的记载，宁令哥是在1047年刺杀元昊；按范纯仁的记载，这件事发生在1048年夏天。到底哪个说法符合史实？目前史学界普遍采用清朝史书《西夏纪事本末》第十七卷《宁令弒逆》的记载：“庆历八年春正月辛未，夏国主曩霄殂。”元昊死于1048年农历正月，所以宁令哥刺杀元昊肯定也是在1048年农历正月。

《西夏纪事本末》记载宁令哥弒父的前因后果和具体经过最为翔实。弒父原因已经说过，即元昊过于好色，霸占宁令哥的未婚妻。但宁令哥最初只是怀恨在心，并不敢贸然行刺，此时西夏大臣没藏讹哤（即曾巩《隆平集》中的“讹厖”）出来挑拨，对宁令哥表示支持，许诺一旦刺杀成功，就拥戴宁令哥为帝。宁令哥信以为真，在1048年正月初二深夜潜入元昊寝宫，趁元昊酒醉，一刀劈在元昊脸上。元昊被劈掉鼻子，大呼救驾，宁令哥惊慌逃走，连夜逃进没藏讹哤家里。

不料没藏讹哤突然变脸，竟将宁令哥灭口，把尸体送给元昊。正月初三那天，元昊因为失血过多和施救不当而驾崩，死前命令没藏讹哤辅佐皇族中一位年长的侄子为君。没藏讹哤假装答应元昊，转身却撕毁遗诏，宣召元昊最幼小的儿子谅祚入宫即位，自己以“国相”身份把持朝政。

也就是说，宁令哥弒父的背后支持者是没藏讹哤，弒父事件的最大受益者也是没藏讹哤。没藏讹哤先是怂恿宁令哥弒父，接着杀掉宁令哥，最后又在元昊死后违背遗命，扶立一个可以被自己掌控的傀儡小皇帝，让自己成为西夏事实上的统治者。我们再看《大宋少年志2》，剧中宁令哥也曾与国相密谋共杀元昊，而国相也曾假装答应，实际上却希望通过宁令哥除掉元昊，再将宁令哥取而代之。剧中的国相老谋深算，其历史原型正是《西夏纪事本末》里的没藏讹哤。

宁令哥刺杀元昊之前，除了联络国相，有没有像剧中那样联络北宋派遣的少年间谍七斋六子呢？真实历史上是不会有这回事的，无论北宋文献还是西夏文献里都不见记载。换句话说，宁令哥弑父是真，但在那场颠覆西夏政局的刺杀事件中，并没有大宋少年参与其中。

文并供图/李开周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