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苹果公司（Apple）在新产品发布会上高调宣布全新 Apple Watch 系列表款中推出首批碳中和产品之后，中国一家环保组织公开质疑，苹果公司在其部分供应商的碳排放量仅有小幅下降，部分甚至仍在增长的情况下，其产品宣称实现碳中和有气候“漂绿”（企业夸大自身环保行为，并误导消费者信以为真）风险。

今年，苹果公司以一个技术性的理由，停止推动供应商向社会公开披露工厂层级的温室气体数据。

“在苹果公司没有对其供应链的碳排放情况进行充分披露的情况下，无法验证他们的产品是真正实质性的推动了产品生产环节的绿色生产和能源转型，还是为了营销做纸面上的‘数字’碳中和。”9月26日，公众环境研究中心(Institute of Public and Environmental Affairs, IPE)主任马军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说，因为苹果公司在这次产品发布会中高调宣传了Apple Watch系列表款实现了碳中和，他们有责任向消费者详细披露和说明，面对部分供应商碳排放数据甚至有所增长的矛盾状况下，苹果如何做到产品碳中和。

9月27日，苹果公司针对碳中和质疑在回复澎湃新闻采访时称，Apple Watch 碳中和表款的所有制造均由100% 清洁电力供电，这些是通过 Apple 及其供应商的投资和采购来实现的。并且，今年推出的每一款碳中和 Apple Watch 已经过权威环境标准和认证机构 SCS Global Services 的认证。

Apple Watch新品以“碳中和”为卖点

北京时间9月13日，苹果宣布在全新 Apple Watch 系列表款中推出首批碳中和产品 ，并通过中文官网表示 ：“在我们实现2030年所有产品碳中和目标的过程中，Apple Watch作为我们首款达成碳中和的产品，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苹果通过报告披露了该款手表从摇篮到坟墓的基准排放，减排措施（包括：替代使用回收或低碳材料、在生产过程和产品充电过程替代使用清洁电力、减少航空运输），以及减排量。

值得关注的是，澎湃新闻从苹果公司获得的这三款Apple Watch系列产品环境报告（Product Environmental Report以下简称“苹果环境报告”）发现，消费者若想获得碳中和的Apple Watch产品有多个前置条件。以Apple Watch Ultra 2的报告为例，苹果按照ISO 14040，14044和14067标准核算出只有配备高山回环式表带（Alpine Loop）的该款手表，在碳信用抵消前的产品碳足迹为12千克二氧化碳当量，抵消后为0。

截取自苹果公司Apple Watch系列产品环境报告

IPE绿色供应链总监丁杉杉认为，苹果公司宣布三款手表实现碳中和，有可能让消费者误解为这些手表的生产过程实现了真正的二氧化碳零排放。事实上，这些手表在生产过程中依然存在相当多的碳排放，苹果将清洁电力的数字掐尖集中到三款产品，从“数字”上看实现了中和。

“这是一种对消费者的误导。”丁杉杉说，“碳中和现在是个时髦的词汇，苹果公司宣布2030年所有产品实现碳中和，原本可以把有限的清洁电力等资源，分配到苹果的各类产品线上，从总体上逐步实现这一目标。但目前的做法是将清洁电力在数字上归集到三款有限的产品上，这可能误导消费者，以为新款手表生产过程真的没有二氧化碳排放。我们认为，开展碳中和产品营销的企业，需要做到全面和完整的信息披露。”

苹果的碳中和疑云

IPE是一家在北京注册的公益环境研究机构。自2006年6月成立以来，IPE致力于收集、整理和分析政府和企业公开的环境信息，整合环境数据服务于绿色采购、绿色金融和政府环境决策，并通过多方合力，撬动大批企业实现环保转型。

早年，苹果公司因积极推动其在华供应商的环境信息披露，多次在IPE发布的绿色供应链CITI指数年度评价中排名榜首。

而今年，苹果公司以一个技术性的理由，停止推动供应商向社会公开披露工厂层级的温室气体数据。在此背景下，苹果宣布推出首批碳中和产品遭到环保组织的质疑。

马军说：“苹果公司让‘小众’产品通过测算实现了碳中和，而iPhone的销量要比手表销量大得多，单位产品碳足迹也要高得多，根据苹果公司的公开报告，新一代iPhone旗舰产品的碳足迹反而高于上一代产品。在这一背景下，苹果公司高调宣布其产品碳中和，这对引领这一排放量居高不下的行业实现大幅度减排并无意义。”

根据苹果环境报告，在这三款Apple Watch产品的碳足迹测算中，均明确称其手表及配套表带在生产过程中100%使用清洁电力。苹果没有自己的工厂，所有产品的生产加工全部外包给供应商，这意味着为苹果生产这三款产品的所有供应商，在生产这三款Apple Watch时均需要100%使用清洁电力。

苹果在其《2023年环境进展报告》（以下简称“环境进展报告”）披露称，“截至2023年3月，在Apple全球范围内产品原料、制造和组装直接支出中占比达85%以上的250多个供应商，已承诺使用可再生电力生产Apple产品”。

但IPE指出，这些供应商中，大部分企业尚未向社会公开披露可再生能源的使用情况、清洁电力的占比，以及温室气体排放数据。部分已披露的集团级数据显示，可再生能源在集团总电力消耗中的占比相当有限，且无法对应到具体的生产工厂。

甚至，IPE通过不同渠道收集到的苹果供应链的排放数据显示，部分供应商的碳排放量仅有小幅下降，部分甚至仍在增长。由于电力排放在IT/ICT产业的温室气体排放中占比一般较高，依此推断，若供应商真的有效实现了清洁电力替代，其碳排放量应有较为明显的下降，但现实状况并非如此，这意味着其实际使用的所谓清洁电力的比例非常有限。

9月27日，苹果公司在回复澎湃新闻采访时称，一些供应商多年来一直是“Apple供应商清洁能源计划”的一部分，还有其他一些供应商是最近加入。由于做出新承诺的供应商需要一些时间来获取清洁能源解决方案，因此Apple Watch供应链中已经承诺的一些清洁能源尚未投入运营。在此期间，Apple使用自己的可再生能源项目来缩小差距，将制造Apple Watch 的电力足迹降至零。

苹果公司称，新的Apple Watch碳中和表款的生产均使用100%清洁能源。对于生产多种 Apple产品的供应商，用于制造Apple Watch的清洁能源与其为整个Apple生产提供动力的清洁能源总量成比例计算。

但由于苹果公司供应链碳排放信息披露不足，上述说法目前尚无法验证。

当前，全球范围内的能源转型仍在负重前行。在主要供应链中心地区，可再生能源装机持续增长，但所占比重依然有限。在这样的情况下，多数行业的供应链还难以大规模直接接入可再生能源，或通过绿电、绿证的购买间接实现高比例的可再生能源替代。

马军担心，苹果作为IT行业领军品牌具有示范效应，如果苹果公司可以通过将有限的清洁电力等绿色资源掐尖到某个产品实现“纸面上”的碳中和，并以此高调开展绿色营销，会对这个行业产生不好的示范作用，也会让消费者对碳中和的概念产生误导，并以为实现碳中和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警惕气候“漂绿”

根据China Water Risk发布的题为China ICT Transition: The good, bad & ugly of 5 HKEX ICT listco’s net zero pledges & climate action的报告，高碳排的钢铁、水泥等行业已经实现或正在迈向碳达峰，而当前ICT行业的排放量很可能不会在2030年前达峰。

IPE认为，改变这一不利局面，需要龙头品牌发挥自身的引领作用，通过绿色采购和多利益方合作，引导并赋能ICT供应链大规模开展可再生能源替代，落实节能减排措施，大幅降低温室气体排放量。

“我们希望全球主要的IT/ICT品牌和产业链龙头企业，能够推动IT/ICT行业供应商从测算和披露开始，开展零碳供应链建设，助力全球零碳冲刺。”马军说，在部分供应商排放增加的条件下，将供应商有限的绿色数字掐尖，归于某一款产品之下而实现“数字”碳中和，存在气候“漂绿”风险，这对引领这一排放量居高不下的行业实现大幅度减排并没有实质意义。

并且随着公众气候意识的提升，更多消费者开始关注自身消费行为隐含的碳排放，绿色低碳产品获得越来越多的青睐。先知先觉的企业意识到绿色已经成为新的卖点，开始给自己的产品贴上各种绿色低碳的标签。其中，碳中和产品无疑是最抓眼球的表述，因为它给消费者一种感觉，即该产品与全球需要达成的碳中和目标相吻合。

但这一标签本身也引发了争论。对于“碳中和”目前尚无统一明确的标准，减排到何种程度，碳抵消使用比例是否需要门槛值等问题都亟待解决。

一些国家和地区的监管部门也关注到碳中和产品认证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开始采取措施加以规制。

法国2021年8月立法规范企业在环境问题上的宣传，随后2022年539号法令 （2023年1月1日起实施）对产品“碳中和”相关的广告和宣传提出了强制的信息公开要求，要求企业发布报告涵盖产品碳足迹、减排计划和碳抵消情况。其中产品碳足迹的披露还要求细化到电力数据与排放发生的区域信息。

据《金融时报》9月20日消息，欧盟正在打击消费品的“漂绿”行为。到2026年，除非企业能证明这些宣传是准确的，欧盟将全面禁止诸如“气候中和”或“生态”等环保宣传。欧盟还将禁止基于“抵消”的声明（通常被用作证明产品碳中和或降低环境影响）以及未经批准的可持续发展计划的绿色标签。

同样是为了遏制气候“漂绿”，IPE在2022年发布了全球企业责任地图。这张地图不仅记录了企业的气候和环境承诺，也同时记录着企业落实承诺的进展，以及实际采取的行动。

苹果承诺到2030年实现供应链和产品100%碳中和，也披露了相对2015年和2019年的碳减排进展。然而，由于苹果以技术性理由停止了对供应商碳排放数据披露的要求，各方将更难对其进展状况进行验证和监督。

IPE呼吁苹果改变其不会推动供应商工厂披露碳排放数据的政策，更多关注全产品线的节能减排，将其碳中和产品、乃至其全价值链的碳中和进展，置于社会监督之下，杜绝气候“漂绿”。

编辑/樊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