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浑浑噩噩的欢愉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07-31 14:00

◎洁尘(作家)

前些年的一个冬天,我和闺蜜们在泰国旅行。

迄今为止的我所有的境外旅行中,泰国行的心境是最平和的,简直叫做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水面上飘荡着一朵朵欢愉的花朵,欢愉来自同行密友们的融洽、来自酸辣爽口入味少油的美食、来自治安良好但又乱七八糟的周遭环境,甚至来自天气,相当浓烈的那种热。

关于花朵的比喻是有具象对应的。在曼谷,我们去了吉姆·汤姆森丝绸博物馆。博物馆的园子里有一缸一缸的花景,白的和粉红的睡莲密密匝匝地飘在一缸宁静的绿水之中,繁茂得不真实。见我看着这花景发愣,熊英在一边解释,这些花不是在这里面长出来的,是摘下来搁在里面的。

哦,这样的。后来我回想泰国这趟旅行,就想起这些花景。它们很符合我的感觉。它们艳丽娇媚,但没有生根。

卧佛像全长46米,高1.5米,为世界最大卧佛。足掌长度5米,宽1.5米,两脚掌相叠,各装饰有珍珠母贝壳镶嵌而成的108个吉祥图案。

在泰国的旅行,我没有什么期待。我几乎没有阅读过他们的文学、影视、艺术。有一段时间听别人推荐几部泰国电影和电视剧,我一看剧照,男男女女全是蜜糖一样的标致面孔,也就没有观看的兴趣。对于我这种一切需要从阅读的根出发的旅行者,我总是事先会在心里种上一棵树,它发芽、成长、伸展、开花的整个过程都在我心里,我所做的,是去实地考察一下这棵树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它跟我心中的那棵树有多少重合的部分。而泰国于我,是一个空白,我没有种子。

随着这些年旅行越来越多,我发现我的人生整个是搭在阅读上面的。前段时间,有朋友在家里玩,说到此生未竟的两个旅行愿望,一是南极,一是珠峰。朋友补充说,他不是奢望登顶珠峰,但渴望能到五千多米的大本营去眺望珠峰。见我眼神空茫,朋友问,嗯?你怎么想?我说,嗨,这个别跟我聊,我没有兴趣;对于纯粹的大自然美景,我看看电视就可以了。

我被嘲笑了。对于这种嘲笑,我不反感。

搭建在阅读之上的人生有什么不对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为什么没有阅读泰国呢?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特且丰富的存在,但与阅读者尤其是异域阅读者之间发生联结是需要机缘的。全世界的各种文化形态,一个人无法穷尽。限于个人的经历和趣味,只能选择或者被选择与其他文化发生关系,或者浅尝辄止,或者穷追猛究。在此之外,这个世界大部分的文化形态我所知甚少,甚至一无所知。泰国跟我的缘分浅了,也正是如此,到泰国旅行,也就仅限于观光客的感性空白地带。

其实也蛮有意思,纯粹的表面,纯粹的感性。

在纯然的感官环境中,人其实相当平静。视觉,拥堵的金色;听觉,喧闹的市声,尤其是东南亚特有的摩托的轰鸣;味觉,酸辣甜;触觉,马杀鸡时被狠压穴位的那种强烈的酸痛……这一切都裹在热烘烘的空气里。在曼谷,我们住在考山路上,每天晚上在这条步行街上穿梭:各种各样的小吃摊……货摊上各种劣质衣物溢出的那种化纤味道……许许多多的西方白人男女躺在街边的按摩床上捏脚,舒服得乱哼哼……露天啤酒座铺展开去,蔚为大观……编脏辫的、刺青的、跳街舞的……无数明晃晃的大腿、胳膊、光脚和半露的乳房……耳边围绕着各国语言……整个考山路,从头到尾,音乐震天响,一直要哄闹到后半夜。在考山路,一切秩序和规则似乎都被打乱了,被摧毁了,都让位于一种纯粹的感官享乐,非常杂芜,非常丰腴,乱七八糟,相当有趣。

有一天晚上,我和周露苗在暹罗广场的路边歇脚,看着曼谷的街景和来往行人。苗苗说,这几天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浑浑噩噩。

的确,就是浑浑噩噩。脑子一片空白,但又被一种下坠的快感塞满了,满得来连空虚都没有。人在这种地方,似乎卸下了所有的东西。这可能就是那么多人喜欢到泰国旅游的原因吧。

到曼谷旅行的人,一般都会去卧佛寺。赤足行在寺庙清凉洁净的地面,从脚底板这边看侧卧着的佛头,因为体型巨大而产生视觉上的变形,一瞬间有被彻底抽空的感觉,人生倏忽而逝。后来我查了一下,泰国卧佛很多,好些都是巨型卧佛。这么庞大覆盖的提示:躺下来,静下来,慢下来……确实很有效果哦。

2023.7.30

供图/洁尘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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