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是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图腾之一，中国也是虎的故乡。国际野生动物协会曾明确表示，虎起源于中国南部。当然，这里所指的，并不仅仅是现今所称的华南虎。
华南虎也称中国虎，是中国独有的虎亚种。遗憾的是，华南虎目前只能在动物园中才能够看到，中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发现野生华南虎的踪迹了。
寻虎丨还记得周正龙吗？
上一次让野生华南虎引发外界关注的是农民周正龙，因为他拍摄的华南虎照片引发了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波，并最终被认定为制假，背上了诈骗的罪名。周正龙也因此被冠上了“周老虎”的绰号。
2007年10月12日，陕西省林业厅宣布于陕西秦岭发现华南虎，并公布陕西安康市镇坪县城关镇文采村村民周正龙于2007年10月3日拍摄到的华南虎照片。经陕西省林业厅鉴定认为照片真实，周正龙获得人民币2万元的奖励。
此消息一出，引起媒体、专家和公众的高度关注。不过照片中老虎的真实性也受到了许多质疑。当年10月19日，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傅德志，称自己以一个从事植物研究二十余年的权威科学家的身份，“敢以脑袋担保”照片有假。10月29日，省林业厅展示了周正龙拍摄的野生华南虎胶卷、用胶卷冲洗放大的彩色照片，以及用数码相机拍摄的部分照片。当天，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首次就此事件发表声明，称照片中华南虎的反应不合常情。
2008年6月29日，陕西省政府向公众通报“华南虎照片事件”调查处理情况。经查证，周正龙用老虎画拍摄假虎照，还用木质虎爪模具在雪地捺印假虎爪行骗，后被公安机关以涉嫌诈骗罪报请检察机关批准逮捕。11月17日，法院因周正龙犯诈骗罪、非法持有弹药罪，决定对其执行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缓期三年执行，并处罚金两千元。2010年4月30日因在缓刑期间违反了相关监管规定，周正龙被法院裁定撤销缓刑，收监服刑。
尽管大量证据表明华南虎影像系伪造，周正龙本人仍坚称当时拍摄的老虎照片是真实的。从照片公布至次年5月周正龙被警方带走，各地媒体纷纷去往周家中求证照片真伪，有的甚至待了近三个月，却始终难以获知真相。国家林业局派往镇坪县的专家也未发现老虎的毛发、粪便和新鲜脚印等足以证明野生华南虎存在的证据。
2012年4月27日，周正龙刑满释放，固执的他再次上山找虎，还在外界的帮助下成功安装了多台动物监测相机，并声称自己拍到了老虎的左前掌以及多张留在雪地、泥土中的脚印照片。
2015年2月10日他还向最高人民法院递交刑事申诉状，表达自己的冤屈。他虽始终对外界坚持自己的说法，却也慢慢地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日前周正龙再次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如今的他已经带领村中四十多家贫困户养殖销售蜂蜜近五年。他几乎一整年都住在山里，到了寒冷的冬天才带蜂箱回到家中。对于自己在山里养的蜂蜜，他坚称质量有保障，“在长有槐花、黄果、歪枣等一千多种药材花，海拔达2800米以上的山上养殖的蜂蜜没有任何污染。”
2021年他开通了抖音账号，至今已有1.9万粉丝。直播带货、发布关于批发蜂蜜和罐装蜂蜜等视频已经成为日常。周正龙说，生产蜂蜜的工厂和设备是由政府提供的资金，而员工薪资均由周正龙从销售蜂蜜的盈利中发放。
“养蜜蜂需要技术。我教那些贫困户五六年了。我们把山上的蜜蜂装进蜂箱里养，每年六月份采一次蜂蜜。现在我们年收入有十万多，一年能卖三吨蜂蜜，大概有两千多箱蜜蜂产的量。”周正龙对于自己帮助贫困户改善生活的做法非常骄傲，也希望能够向外界宣传出去。
而提及当年的华南虎照片事件，他仍然坚称自己并未作假，甚至说在2021年2月和5月与许多村民一起在大山里看到了正在找食物的华南虎。为了让人信服，他甚至让记者去搜索央视CCTV4于2007年9月4日在镇坪本地制作的《巴山寻虎》节目。当时，部分网友认为该节目明确报道了华南虎的存在，而在节目播出之后的一个月，周正龙提供的华南虎照片便进入了全国人民的视线。
“周老虎”事件过去没多久，2008年1月10日，位于江西省宜黄县下东源村的村民陈明亿向江西电视台第五社区栏目表示，自己曾在山里见到了华南虎。不过他看见老虎的日期比周正龙拍照的时间要早一些，是2007年9月16日。
“宜黄发现野生华南虎”的消息经媒体报道后，同样引起了广泛关注。许多网友质疑这是否为江西版的“周老虎”。而当时宜黄县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表示，当地存在华南虎是不容置疑的。因为从1999年至事发时，宜黄华南虎自然保护区均有老虎踪迹出现。多年来，不断有村民反映看见过老虎，而在1999年，当地发生的老虎伤人致死事件似乎进一步肯定了宜黄存在野生华南虎的事实。另外保护区内具有非常丰富的食物来源，包括野猪、麂子、山牛、水鹿、兔子等。
江西省动植物保护专家刘智勇也表示，陈明亿提供的照片中显示的环境是阔叶林带，确实是华南虎生存的环境。而宜黄县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认为，多年来一直未能拍到华南虎的确切影像是由于装备落后。
随着不断有村民向当地政府报告看到华南虎，该县林业部门对于宜黄的华南虎科考工作一直没有停下。经过七八年的调查，相关研究人员虽然发现了大量华南虎的足迹、卧迹、毛发，但目前为止，仍未有任何影像资料可以证明宜黄县存在野生华南虎。
养虎丨异域“野化”初试水
事实上，在周正龙之前，野生华南虎就已经难觅踪迹了。据可查资料显示，由于人虎矛盾加剧，加上当时对保护环境的意识薄弱，在民国及解放初期中国曾发动多次“打虎行动”。1973年5月，国务院在《野生动物资源保护条例》中将华南虎列为三级保护动物，但此时华南虎种群的八成已经被捕杀。1990年林业部与世界野生生物基金会（WWF）开展全国性野生华南虎及其栖息地调查，没有发现任何野生华南虎。十年后的2000年，国家林业局和WWF再次进行大规模调查，也没有看到野生华南虎。
为了改变这一情况， 2002年11月，由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联合国内的野生动植物研究机构共同在南非启动了拯救中国虎项目，并签订了《开展拯救中国虎项目合作的框架协议》。这一协议的目的，便是实现华南虎自然种群的恢复。当时多家媒体都对该项目做过详细报道。
根据这一协议，自2003年起，陆续有5只华南虎从中国的人动物园运到南非中部大约3万公顷的草原上。这片土地是一名叫斯图亚特•博锐的美国人买下来作为此项目的基地，现称老虎谷。此人的妻子即中国女子全莉，作为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的创办人，也是这个野化项目的发起人。
现今查阅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官网，仍在展示拯救中国虎项目的几个工作：其中包括育种、野化、保护生物多样性和研究。
其中野化是拯救中国虎项目中的重中之重，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认为，野化对于华南虎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在项目启动之时，并没有已知的野生华南虎。利用野化后的圈养种群来恢复野生种群，是在世界范围内恢复大型野生猫科动物的良策。
然而当时就有不少专家提出了反对观点。在2003年第一批两只华南虎前往非洲前，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猫科动物专家工作组就公开表示不看好这一项目，认为存在失败风险。
曾和全莉面对面谈话的中国科学院动物所解焱副研究员曾表示，全莉的想法过于理想化，真正的野化训练非常困难，她在做一个最终将要被证明失败的实验。他还针对华南虎野化的必要性提出了质疑。解焱认为，一个能够长期繁衍的老虎种群至少需要18头雌性繁殖虎，种群的数量至少60头，这些老虎的栖息地也至少要在5000平方公里。其次，在栖息地，还需要有充足的蹄类动物，才能够支撑起一个华南虎种群。按此说法，华南虎自然种群的恢复难度堪比登天。
然而项目并没有受到这些争议的影响。2003年9月2日，两只华南虎“国泰”和“希望”从上海动物园抵达南非。根据协议，老虎将被放养在不同的封闭环境中。大羚羊被选作华南虎的主要猎物，因为大羚羊在围栏内易于管理，而且在当地的野生动物农场就有，与中国本土的猎物大小相近。在将老虎放入封闭环境之前，先把大羚羊放到捕猎围圈内，让老虎熟悉地形。同年11月，“虎伍兹”和“麦当娜”两只华南虎也被送到了南非。两年后的八月份，“希望”死于肝炎和心脏衰竭。据媒体报道称，在“希望”存活的大约两年半时间里，它已经获得了一定的野外生存能力：学会了如何处理羚羊的尸体，而不是被吓得跑开很远。
2007年4月23日，来自中国苏州动物园的4岁半的成年雄性虎“327”被送到南非老虎谷，参与到这一野化项目中。同年，母虎“国泰”产下两只幼崽“金箍棒”和“扣子”。
按照计划这些远赴南非的华南虎本应在2008年回国，但安置华南虎的地方迟迟没有敲定。后来，有媒体报道了该项目出现问题的原因。2013年，全莉宣布退出拯救中国虎项目，在年底与博锐闹上了法庭离婚，产生了财产纠纷。根据英国《每日邮报》的报道，在和博锐打离婚官司的时候，全莉在法庭上自曝称，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的一部分款项都被她和丈夫挪用，用于维持自己奢侈的生活方式。她还指出博锐利用公益基金违法获利。
目前，在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的网站上有关该项目的进展停留在了2015年11月20日，“拯救中国虎基金会发布消息称老虎谷保护区华南虎的数量增加到了20只”。
北京青年报记者联系该项目管理方，并未获得答复。在远赴南非近二十年以后，如何处理这些老虎，仍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育虎丨近亲繁殖难破局
2021年12月31日23时02分和26分，在广东粤北华南虎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韶关华南虎繁育研究基地，华南虎妈妈“梦梦”顺利产下两只华南虎幼崽。
这两只新生小虎的父亲是来自河南洛阳的“小满”，母亲是来自上海的“梦梦”。在2021年一整年中，这一对“夫妻”先后于3月、9月、12月生产4只华南虎宝宝，创下了该繁育研究基地“一年三胎四仔”的高产纪录。
广东粤北华南虎省级自然保护区是全国最早建立的华南虎自然保护区，于1990年建成，2008年在此基础上建立了广东韶关华南虎繁育研究基地。与自然保护区更加注重对老虎野外生存环境的保护不同，华南虎繁育基地的工作重心在于生育繁殖。基地内现共有华南虎13只，是目前我国规模较大，管理较规范，集科学研究、科普教育、生态旅游于一体的华南虎繁育研究基地。
基地管理处龚处长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基地中的每只成年虎每天需要摄入十多斤鸡肉、猪肉、牛肉等肉类食物。每天下午五点，饲养员都会对老虎进行投喂。除此以外，基地内的研究人员还会实时监测这些华南虎的身体状况，例如监测尿液和粪便判断身体指标、分析食物对老虎身体的影响、记录性激素变化以推断合适的配对时间、判断母虎是否成功受孕等。
其实，研究人员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提高这些华南虎繁育的成功率，让基地的华南虎在未来能够自主捕食、自然繁育、适应环境。
实际上，由于没有新的种源介入，如今国内的华南虎均存在高度近亲繁殖。被称为“华南虎之父”的黄恭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介绍，“我国自1955年开始圈养华南虎”，从野外共捕获华南虎18只（6雄12雌），到1963年开始有繁殖记录，这18只虎中，有繁殖记录的仅为6只，它们分别位于上海动物园和贵阳黔灵公园动物园。其中由贵州黔灵公园繁育的圈养华南虎，是一雄二雌三只华南虎的后代，被称为黔系。由上海动物园繁育的圈养华南虎，也是由一雄二雌三只华南虎繁育而来，被称为沪系。到1998年，饲养的53只圈养华南虎都是这6只野生虎的后裔。
由于高度近亲杂交，30日龄幼崽死亡率一度高达44%，圈养的老虎还多发短尾、弓背、畸形、不孕不育等各类遗传症。除此之外，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罗述金教授的研究还发现，目前的圈养华南虎种群，甚至还带有印支虎的遗传信息。
龚处长则指出，基地内现存的老虎，均是野生老虎圈养出来的后代。然而由于种群数量太小，高度近亲繁殖导致遗传病频发，老虎的生存率低下。为改善老虎的繁殖境况，广东韶关华南虎繁育研究基地保持着与其他基地之间的交流。基地曾和上海、河南、江西等地的华南虎动物园或繁育所进行老虎互换、购买，两方各出一只老虎生产后的幼虎均分等模式的交流。然而这都不能根本性地解决遗传病的问题。
龚处长认为，“如果有野生华南虎的话，它能和现有的华南虎繁殖，这对整个种群的发展是有很重要意义的。另外对当地来说，有华南虎也能说明它的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这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事情。我们做野化训练以后也是想要放虎归山。”
除了种群繁育的多样化之外，2021年频繁爆出的野猪农害开始让人们意识到保护野生华南虎的重要。各地的护农狩猎队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捕猎为害庄稼的野猪。福建邵武市吴家塘镇护农狩猎队队长林斯钟说，他从未见过华南虎，但在2000年前后有位邻市的朋友跟他说见到过老虎。江西婺源振飞护农狩猎队队长王振飞承认，野猪多是生态不平衡造成的。像江西、安徽、福建一带，野生华南虎已经没有了，豺也消失了，从此以后野猪就越来越多。
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防控野猪为害综合试点专家组成员、东北林业大学教授张明海也认为，野猪的泛滥主要原因还是缺少天敌。
普遍认为，野猪的天敌包括老虎、豹子、豺、狼等肉食动物。“野猪的数量决定了这些大型肉食动物的生存状况”，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猫盟”的创始人宋大昭表示。
放虎丨虎威重现路漫漫
目前，广东韶关华南虎繁育研究基地已经在规划华南虎的野化项目。然而由于野化需要一块大面积的活动区域，场地的限制使得这个项目迟迟未能有效开展。他们所做的尝试也受到约束。基地曾尝试给小老虎做体能训练，即饲养员领着小老虎奔跑。他们甚至还考虑过活体的食物投喂，以训练老虎的狩猎能力。然而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投喂给老虎的食物还需要通过检疫等卫生处理。“这和真正的野化训练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龚处长说。
2001年9月12日，国家林业局组织实施的“福建梅花山华南虎繁育野化工程”在梅花山“中国虎园”正式启动，这是我国继大熊猫、朱鹮后第三大野生动物的救护工程。
福建梅花山，因其环境十分适宜华南虎生存，并且在当地还发现大量华南虎踪迹，而一直被称为“华南虎的故乡”。据公开资料显示，1992年，梅花山自然保护区被联合国相关组织评定为“现存华南虎数量最多、活动最频繁，对全球有影响，具有国际意义的A级保护区。”
1998年，福建龙岩市投入230万元，从苏州动物园引进3只种虎，建立梅花山华南虎繁育研究所，开始人工繁育、驯化野化训练和生态习性等方面的研究，率先启动了华南虎拯救工程。2000年龙岩市又投入1200万元，在海拔1250多米的梅花山保护区边缘地带建设面积330公顷的“中国虎园”。
该工程以梅花山自然保护区为依托，分期实施。在2002年至2003年建设占地面积331.6公顷的一期项目，分别完善和建立华南虎繁育区、华南虎半野外区，草食动物繁育区、供给区，建虎舍14座，仿天然山洞虎穴l0座和兽医院、饲料库、检疫场等。工程内容主要包括华南虎繁育、华南虎栖息地恢复和野化放归试验等。
“保护工程的开展，让华南虎在梅花山虎威重现。”福建梅花山华南虎繁育研究所所长林开雄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1998年时全国登记在册华南虎不足100只，且近亲繁殖多，遗传多样性丢失严重，疾病多；长期圈养野性基本丧失，物种存续岌岌可危。如今，仅梅花山就已先后繁育60多只，现拥有活虎30余只，其中9只为新出生的幼虎。
林开雄说，目前全国华南虎遗传多样性保存率从61%上升到70%左右，如果能恢复到75%，物种存续就基本没问题了。
除此之外，当地退耕农业用地，并通过放养被捕食野生动物等措施促进共存物种资源增长，形成以梅花山自然保护区为核心的华南虎栖息地。
2012年，为满足华南虎种群繁育和野化训练等需求，国家林草局还在梅花山建设了1500亩的华南虎野化训练基地和食物种源基地。目前，梅花山华南虎繁育研究中心，还发展起野猪、黄麂等华南虎的食物种群。
而野化放归试验的具体操作，需要两个步骤。其一便是先在华南虎繁育野化区对人工繁育的华南虎幼体进行野化训练、扩大活动区域，减少直至停止人工喂食，训练其追捕活体动物的能力。其二是建立华南虎放归试验区，区内需要有丰富的水资源和食物资源，有较好的隐蔽条件。
“原来的6只种虎会被活鸡追着跑。”林开雄说，现在通过野化训练，繁育存栏的虎中20只能够猎杀大型活物。部分母虎带大的小虎“与生俱来”有捕杀能力。
林开雄还指出，对于工程未来的规划，他们将选若干“野性大”的虎，在更大范围内进行有限人工干预的野化散放实验，以提升华南虎个体在原栖息环境条件下，适应环境、自主捕食和自然繁育等能力。
然而这些对于“放虎归山”来说，还远远不够。林开雄说，目前，梅花山华南虎繁育研究中心在复杂自然条件下野化散放华南虎的跟踪和数据收集、分析能力，以及华南虎野外栖息地生态系统恢复重建的研究力量方面，都还很缺乏。另外华南虎野化训练涉及的学科门类多，基础设施和专用设备要求高，资金需求也更大。仅以增加投喂活体食物数量为例，饲养费用每年预计就要比现在增加七八倍。
华南虎回归山林在多远的未来，尚不可知。
实习生 周己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