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中国纪检监察报》发表深度文章《工商银行查处近年来该行涉案金额最大的两起腐败案件 信贷腐败缘何多发》，介绍了工行上海分行原行长顾国明案和重庆分行原副行长谢明案的查处情况。文章披露，顾国明讲完党课之后要求司机加大油门赶往高端聚会场所；一边自己上交、安排他人代为退还礼品礼金，一边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是彻彻底底的“两面人”。被查后，顾国明终于认清自己：“我不仅贪钱，而是什么都贪。”
2021年8月12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顾国明受贿案，对顾国明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图片来源：上海一中法院）
上海金融界的“老大哥” 两年前突然被查
顾国明被查之前已在工行上海分行工作了30年，曾被尊称为上海金融界的“老大哥”。
公开资料显示，今年54岁的顾国明是上海本地人，1989年从华东师范大学国际金融专业本科毕业后就加入了工行上海分行。他从国际业务部科员做起，工作26年后终于坐上了工行上海市分行党委书记、行长的位置。到2019年6月被免职那天，顾国明在工行上海分行已工作了整整30年。
有熟悉顾国明的当地人士表示，他为人精明，又有江湖气，在上海金融圈根基深、能量大，被很多业内人士称为“老大哥”。他曾经拥有的光环也证实了自己的“江湖地位”。公开信息显示，顾国明曾在2018的“沪上金融家”评选中，被评为“2018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重要贡献人物”，他还曾是上海银行业同业公会第十一届理事会会长。
2019年6月6日，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了顾国明被查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上海金融圈。有知情人士反映，顾国明的被查很突然，当天下午他还在参加工行内部的一个产品会。
为关系人“量身定做”选拔任用方案 与不法商人沆瀣一气
经过5个多月的调查，2019年11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中国工商银行纪检监察组、上海市纪委监委公布了对顾国明的调查结果，并给予其“双开”处理。
通报称，顾国明严重违反政治纪律，与他人串供、隐匿财物、销毁证据，对抗组织审查；严重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违规出入私人会所，违规接受他人为其高尔夫球会员卡充值，违规收受贵重礼品、礼金，无偿借用管理服务对象住房和车辆，违规从事营利性活动，利用职权为亲友谋取私利；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在干部选拔任用过程中，为关系人“量身定做”选拔任用方案；严重违反生活纪律，道德败坏，生活腐化；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巨额财物。
通报还指出，顾国明身为中管金融企业党员领导干部，理想信念崩塌，党性修养缺失，毫无敬畏之心，人生观严重扭曲，价值观极度物化，把国家托付管理的金融资源当做交易筹码，与不法商人沆瀣一气，相互利用，甘于被“围猎”，涉嫌受贿犯罪，数额特别巨大。
受贿1.36亿元被判无期 其中1.31亿元是自己坦白
2020年7月7日上午，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顾国明案。曾经潇洒倜傥的顾国明被押上被告席，满脸悔恨。
公诉机关指控：2005年至2018年，顾国明利用担任工行上海分行行长的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融资贷款、承揽工程等事项上提供帮助，谋取利益。2008年至2019年，顾国明非法收受上述单位和个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1.36亿余元。
值得注意的是，1.36亿元里只有586.13万余元是顾国明被查前调查机关已掌握的，其余1.31亿余元都是他自己主动交代。庭审过程中，顾国明表示真诚认罪悔罪，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去年8月12日上午，顾国明迎来了法律的公正裁决。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对顾国明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受贿违法所得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讲完党课后要司机加大油门赶往高档会所
顾国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他用什么手段“以贷谋私”？又如何在日常工作生活中掩盖自己的腐败行为？《中国纪检监察报》今日发表的这篇深度文章披露了很多通报和判决书上没有的细节。
文章称，走上分行领导岗位的17年，也是顾国明在诱惑考验下节节败退失守的17年。2008年，顾国明收下第一笔贿赂，从此他的人生轨迹就出现拐点。
驻工行纪检监察组有关负责人表示，权力、环境和心态的变化，是顾国明从拒收礼金到贪腐变质的重要拐点。具体来说，第一时间点是他分管信贷后，第二时间点是他提任行长后。”
为掩盖贪腐行为，顾国明还刻意通过各种大事小事做足表面文章，在做“两面人”这件事上，下足了功夫。
不少人对顾国明主讲的党课印象深刻，文章写道“他时常脱稿，引经据典。鲜为人知的是，在慷慨激昂的党课之后，会议室的茶杯还留有余温，他已经要求司机加大油门，赶往各种高端聚会场所。”
“在跟民营企业家交流中，如何把握好自己是一个重要课题。”顾国明曾召集上海分行31家支行行长签署工作责任状，其中一条重要内容是“与民营企业打交道必须保证廉洁”。廉政谈话时，顾国明要求干部既要拒收礼品礼金，又要处理好与业务发展关系，并大谈其巧妙拒礼的经验。他在单位理发、洗衣、欢送老同志都自掏腰包，党费交纳在计算标准上主动加码。
然而，大谈妙拒礼金的背后，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爱好京剧、着迷军事、喜谈地缘政治，顾国明这些看似不俗的种种喜好，都引来“围猎”者精心设局。可是，江湖气重的他交友不设门槛、不留底线，反倒欣慰于“找到了知音和同道中人”。
顾国明说自己：“我不仅贪钱，而是什么都贪”
“糖衣炮弹”加精神贿赂，如同温水煮青蛙，令顾国明不知不觉中成为一些商人、掮客的“猎物”。
留置期间，顾国明终于认清自己：“我不仅贪钱，而是什么都贪。既想发财，又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和已经取得的社会地位，更想利用权力去发更大的财，再去谋取更大的权力为自己的私利服务。”
他忏悔说：“自从1993年入党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严肃认真地参加组织生活了。今天在留置间里重温入党誓词，此情此景，何其讽刺！”
安插“自己人”团伙作案 想方设法回报“金主”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沦为“猎物”的顾国明自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回报“金主”。
顾国明在上海分行既分管过信贷前台，也分管过信贷中台，对各业务条线、专业岗位都很熟悉。他对银行的信贷产品、政策、制度、流程如数家珍，在行内信贷业务方面，都拥有很大话语权。
在银行规章制度的约束下，光有领导的话语权显然不够。以贷谋私往往需要上下勾结、左右串通、多环节配合。顾国明利用手中权力和影响力，随意插手、干扰干部管理工作，任人唯亲、任人唯近，为特定对象安排到特定岗位“量身定做”岗位标准。他在信贷业务的前中后台部门关键岗位都培植安插“自己人”，形成“一条龙”腐败。
文章披露，在顾国明的干预下，上海分行任命信贷管理部总经理邵某兼任授信业务部总经理，邵某根据顾国明的授意，为不法企业获取贷款出谋划策，规避银行政策限制。
这些利益输送、利益交换等严重违纪违法行为，都是以牺牲金融资产安全为代价的。顾国明收受某不法企业主586万元好处费，该企业巨额贷款最终形成风险，案发行的经营发展受到显著不利影响。2019年度上海分行的经营绩效和业务发展考评排名，出现大幅下滑和波动。通过控制信贷部门轻易绕过行内规定、以贷谋私，这些违纪违法行为也严重损害了案发分行的政治生态。
部分机构信贷领域制度交叉和规定空白同时存在
目前，我国的融资结构以间接融资为主，大部分企业资金来源于银行贷款。通过剖析顾国明案和谢明案，文章指出，银行信贷作为资金提供的主要渠道，是典型的资源富集、权力集中领域，干部容易受到“围猎”。而高管发生严重腐败问题，既有个人主观因素，也有主体责任、监督责任未有效落实到位，以及制度、环境等客观因素。
文章指出，部分机构信贷领域制度设计有缺陷，制度交叉和规定空白同时存在，制度执行不到位。工行内部规章制度很多，但制度设计仍有缺陷，以长官意志代替制度执行的现象时有发生。如顾国明通过信贷部门设计安排同一实际控制人所属企业，在两家支行先后建立信贷关系，轻易绕过行内规定。
驻工行纪检监察组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从制度设计看，工行在信贷管理上有前中后台“三道防线”，但是从查办案件情况看，由于领导干部插手干预、合伙作案等，“三道防线”作用发挥还不够到位。
与此同时，对“一把手”权力制约不足，对“关键少数”监督不够有力有效也为腐败案件发生创造便利。顾国明利用手中权力和影响力，随意插手、干扰干部管理工作，任人唯亲、任人唯近，为特定对象安排到特定岗位“量身定做”岗位标准。顾国明从参加工作起，就一直在一个地方分行工作，与当地企业产生千丝万缕联系，但组织上对其“两面人”行为却没有及时察觉。
工行试点记录管理人员违规插手干预重大事项
针对顾国明、谢明案暴露的信贷风险防范制度机制失效等问题，驻工行纪检监察组向工行党委制发纪律检查建议书，要求健全完善授信分权制约机制，加强对分行行长、风险总监和授信条线部门负责人等高风险岗位的监督管理。
2020年6月，工行发布《关于加强授信审批流程管理的意见》，推动完善“分级、分权、规避、制衡”的授信审批机制，目前已在境内分行全面落地。新规明确会议主持人执行末位发言制，严禁提前定调；建立审批人分级管理制度，同层级审批人不少于2人，分散审批权。
针对案件暴露的关键岗位交流轮岗制度执行不严等问题，驻工行纪检监察组推动工行党委修订《管理人员职务任期规定》，进一步明确各层级管理人员，包括总行党委管理“一把手”和副职干部的任期、最长任职期限和轮岗交流要求；推动工行党委严格执行关键岗位轮换等制度，目前一级（直属）分行班子中交流干部占比超过50%。
最近，中国工商银行河南分行和工银理财公司，承担了来自工行党委的一项特殊任务——试点新制定的《管理人员违规插手干预重大事项记录办法》，为今后全面推开积累经验。《办法》围绕授信审批、选人用人等11个方面重大事项，明确适用范围、报告要求、处置流程等，进一步规范管理人员用权行为。这是工行推进以案促改、以案促治的一项新举措。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程婕
编辑/樊宏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