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后》导演徐蓓专访:90多岁的国宝大师们有着19岁的灵魂
扬子晚报 2021-05-27 15:56

本周六,一部有着“西南联大”光环的纪录电影《九零后》将上映,99岁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99岁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王希季、100岁的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获得者许渊冲、102岁的《呼啸山庄》译者、翻译家杨苡以及107岁的《让子弹飞》原著者、作家马识途等纷纷“出镜”,共同回忆他们与西南联大之间的点点滴滴。

该片导演徐蓓接受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专访时说,他们是一群90多岁身体里住着19岁灵魂的可爱“90后”。她也表示,制作电影期间,有三位大师相继离世,如果能早点拍摄就更好了。

缘起五集《西南联大》“好看,没看够!”

“《九零后》可以看作是剧集《西南联大》的姊妹篇。”徐蓓告诉记者,2018年高分纪录片《西南联大》播出后,很多网友热议表示,“心神往之的一段历史,务实而又浪漫,艰苦而又活泼,大师星布,浩篇充栋”,“看着那些九十多岁一百岁的国宝大师们,真的是热泪盈眶。人终其一生,如果能如此,才不算白活一场吧?”“看完了以后,我想看书,我想学习,我想不负此生。”

西南联大的历史、人物和精神,具有穿越时代的持久魅力,也具有当代意义。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闻一多、陈寅恪、钱穆等大师的风范和美德令人折服,西南联大集体亮相的“90后”校友们思路清晰、表达流畅、眼神清亮,年近百岁却仍怀赤子之心,令人感佩。

观众普遍认为,《西南联大》只有五集,没看够。徐蓓表示,西南联大是中国教育史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一段佳话与传奇,是一段群星璀璨、充满张力的历史,联大人的才华和风骨尤其受到当今中国青年尊重和欣赏,值得以各种方式进行呈现,历久弥新,常讲常新。

图为106岁马识途先生

《九零后》紧扣“90后”国宝大师们的故事

记者看到,《九零后》中出镜的西南联大校友包括“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王希季,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呼啸山庄》译者杨苡,《诗经》《追忆似水年华》译者许渊冲,《人类的故事》译者刘缘子(2020年去世),《了不起的盖茨比》译者巫宁坤(2019年去世),《让子弹飞》原作、作家马识途,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王汉斌,国家物价局原副局长胡邦定,中国科学院院士叶铭汉,中国工程院院士潘际銮,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彭珮云,中学退休教师罗振诜(2019年去世)等。

《九零后》完全从西南联大学子们个体生命的角度进行叙事:抗日战争如何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和学业,他们各自如何到了联大;他们眼中的学校,包括校园、课程、教授、同学;他们的学校生活:读书、泡茶馆、恋爱、跑警报;他们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如何参军,如何牺牲;西南联大这一段岁月对他们的影响;他们在九十多岁、一百多岁的高龄时如何回忆母校。

《呼啸山庄》译者杨苡先生

“人生成长的一个关键点,需要那么一点触动”

团队从2017年开始做“西南联大”素材的纪录,推出《西南联大》后筹备《九零后》时又增加了4位校友采访,“为了大银幕,我们本想做一次升级采访,把每位大师都重拍一遍,实际上最后只重拍了两位。创作期间有三位大师离世,留下绝版影像。还有几位因为身体原因,已不能接受采访。”徐蓓遗憾地说,如果早点开始拍,甚至早上5年就更好了。

也有令徐蓓欣慰的地方,《九零后》在北京提前看片时,西南联大机械系学生、北京理工大学教授,现今103岁的吴大昌老先生到现场观影, “他应该是中国历史上观影年龄最高的观众了吧。”

另外,徐蓓也告诉记者,在她自己求知欲最旺的年轻时代没有人指导她,所以她希望年轻人能走进电影院去看《九零后》,“我自己每次看《九零后》的感觉都不一样,我相信它对年轻人会有一些触动。我认为,在人生成长的一个关键点,需要那么一点触动。如果年轻人能够看得进去这部电影,还会思考一下的话,我是会有成就感的。 ”

【导演徐蓓自述】

将107岁马识途先生的一句话转赠给大家:年轻是财富,它也可能成为负担,就看你怎么生活

与这些可爱的“90后”国宝级大师面对面采访时,他们的眼睛清澈有光,我的感触太深了。《九零后》的开场就是杨苡先生在南京的家,也从杨苡先生的独白开始。

杨苡先生说她17岁时和巴金通信,说她最崇拜的人是她的哥哥杨宪益,同时也崇拜大李先生,也就是巴金的二哥。我觉得她现在也还喜欢,或者是在深深地怀念。杨苡先生当时送我两本书,一本是她100岁生日时,一个出版社出的一套她翻译的《呼啸山庄》。她在上面写着“徐蓓小友,友谊长存”,有时候我会拿出这本书看一下,感觉心里很温暖。另一本是《棠棣之华》,她在里面详细地写了她对巴金二哥的感情,还有她给他写的诗,14行诗。《九零后》里关于她那段的最后一个镜头,我永远都忘不了。她耳朵不太好了,拍摄结束时我凑过去和她说“杨先生,我们拍完了”,发现她眼里有泪,我想那一刻她一定是想起了李先生,那时放的音乐正是《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九零后》的英文名)。

另外,听西南联大的学子们讲当年的师生关系也很精彩。许渊冲说,陈岱孙是清华经济系非常帅的教授,他永远穿西装,每逢节假日还会在西装口袋里别一朵红玫瑰。如果他的课是上午最后一堂,他一定会戴两块手表,告诉学生们“你们要专心听讲,不要担心我会拖堂,我戴了两块手表,钟点一到,准时下课,绝不影响你们吃饭”。

老家是扬州的巫宁坤先生,他跟夫人住在美国马里兰州一个普通老年公寓,我们约的是早上10点钟,他太激动了睡不着,凌晨2点就起床等我们。从他的叙述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依然那么天真烂漫。他回忆起他的同学老师时心直口快,他眼中的汪曾祺“写东西写得好,可是他英文不及格,读书也不用功”,还吐槽老师吴宓先生“讲课差点意思”,强调他的英语有山西口音。

顺便说一句,这些老人家中只有极个别能提供一间稍微宽一点的地方给我们采访,大部分人的房子都很小,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在意这方面。所以一般我们只能勉强摆两个机位,简单布灯,比如拍杨苡先生时,本想找个宽敞地方让她过去,但无法实现,她毕竟100岁,上周到南京路演时本想邀请她到现场,也放弃了。

马识途先生平日除了练字、看杂志报纸之外,还会写信和写作,他在106岁的时候才封笔!马识途先生说:“我现在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好在我的脑子没有糊涂。”我挺喜欢这几句话,他一开口,这个人生的况味就出来了。我们到他那儿去采访了两天,他每次要说两三个小时,他对联大的历史、过往如数家珍、记忆力惊人。采访和拍摄都结束了以后他给我们写了一句,“年轻是一笔财富,可是它也可能成为你的负担,就要看你怎么生活”,我觉得特别棒,这句话没有用到片子里,但我觉得是可以作为马老送给大家的一个礼物。

说说人见人爱的许渊冲先生吧,2019年是我时隔两年再见他,这期间他相濡以沫的老伴去世了。还是那个特别小的屋子,那天他正在吃早饭,是一块奶油蛋糕,脖子上还垫了一个东西,就像一个可爱小朋友在那儿吃。我发现两年里他真的变化好大,但习惯没变,每天早起就在翻译他的英文。他仍有血气方刚的一面,说话直来直去,评价很多同学的中心思想就是“他比他们都强”。好不容易说巫宁坤英文好,还要搭上一句“他的法文不行”。我追问他有没有佩服的同学,他说“有,杨振宁”。因为杨振宁进西南联大时,他们大一都是通识课的教程,他们是同桌。这也很神奇,我们这次拍摄到的1938年入学的这一批学生有3个,而且都是巨匠,文科是许渊冲,理科是杨振宁,工学院是王希季。

这些老人家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故事,像杨振宁先生,我觉得他好厉害,思维太清晰,而且他决不啰嗦,给我们一个小时,一坐下来他就开始讲,然后提问题,提到后来他跟我说,“最后的几分钟了,我回答你最后的几个问题”,然后就是“一个小时结束”,马上站起身,“我们的访谈结束”,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极为清晰,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

这些“90后”身上的气质很特别,首先体现在学养、教养上。那时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待人接物的礼节上都很严格,对他们影响应该很大。到了高中,尤其在西南联大阶段,老师绝大多数是国外回来的,整个是西方教育体系,教材都是英文原版,所以他们的英文又很好。这样一来,他们吸收了兼具中西式的教育,有包容开放的视角。其次就是理想相对单纯,心中追求与抱负高度一致,就像潘际銮先生说的,“我们那代人图什么?既不能图名又不能图利,国家就要亡了。我们就好好读书,想着怎么救国,怎么工业救国?怎么科技救国?”

我也问过王希季先生,西南联大对他的影响是什么?他说:“你看校歌唱的,‘中兴业,须人杰’,我就想做一个‘人杰’。”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编辑/弓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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