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张永健
焦梁上的瓜,不论是西瓜还是甜瓜,在我们的记忆中,或者是在那些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们的记忆中,那绝对是一段沙脆香甜的记忆。周边十里八乡的瓜果,都不及焦梁上的瓜好。
长年的缺雨干旱,使那一带的土地墒情不定,庄稼旱涝不保。生产队便采用了压砂的技术,增温保墒,耐旱的“和尚头”、生长期短的糜子等粮食,产量便有了一定的保障。
新压的砂地,最好的莫过于种植西瓜和甜瓜。由于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种西瓜用的是羊粪、鸡粪之类的农家肥,使得焦梁上的西瓜、白兰瓜糖分含量高,口感特别甜。那脆沙的瓤口和蜜甜的香味,是其他地方的瓜果无法比拟的。尤其是长到成熟自然落蒂的白兰瓜,更是香气馥郁,瓜肉蜜甜,一次根本吃不了一个,多吃一个嘴角都会被齁甜的裂口。在家里放上一个熟了的白兰瓜,满屋子都是香瓜的味道。
旱砂地的瓜特别香甜,但种瓜却是件非常辛苦的事。种瓜的时候,先得在砂地里刨开口径四十公分、间距一米左右、有二十多公分深的小砂窝,一行一行的。砂窝底基本刨到砂层下面的土层上。用小铁铲松好土壤,瓜种子埋在土层里(深浅是有讲究的,深了瓜苗出不好,浅了瓜苗根扎不牢),上面在敷上一薄层细砂。瓜苗出土以后,随着瓜苗的成长,再给瓜苗一点一点擁砂,基本上擁到种瓜的小砂坑填平为止。这样擁起来的瓜秧,扎根深,抗旱抗寒抗风能力强。这一大片几十亩的瓜地,一棵一棵的瓜苗都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擁起来的。瓜秧开始跑蔓的时候,一根根瓜蔓要用石头块压住,防止让风吹乱或吹断。一根瓜蔓只能留一个蔓头,侧枝的蔓头要及时掐掉,不然的话侧蔓上也结瓜,天旱缺水瓜蛋子坐不住也长不大,因此一根瓜藤只留一个瓜。西瓜地的边角上,一般都会种上一些菜瓜、茄子、辣椒、葫芦瓜之类的瓜菜,这些瓜菜一般种的不多,主要是看瓜的人自己吃的。
除了刨窝、种瓜、除草等一些需要在短时间内集中干完的活,需要生产队长抽调一些社员集中干上几天之外,剩下的农活,从种瓜开始,擁苗、掐瓜、压蔓、除草等等,都是看瓜的瓜农日常劳动的内容,所以那看瓜的瓜农就那样常年趴在瓜地里,不辞辛苦地劳作着。直到西瓜熟了甜瓜香了生产队准备摘瓜分瓜的时候,那看瓜的瓜农才能偶尔得闲,背靠着看瓜窝棚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瓜地和满眼的西瓜,卷上一支老汉烟嘬上几口烟,一脸的平和慈祥,就象在看自己亲手抚养的一群孩子一样,满脸的皱纹里,都洋溢着那种辛勤劳作后获得丰硕回报的喜悦。
砂地的瓜主要是分给生产队社员吃的,集体上市买卖的很少。
也有社员舍不得吃掉分来的瓜,便把品相好的西瓜和甜瓜,用背篓背到街上卖了换钱。我家分的瓜每年都有一多半是这样卖掉的,卖瓜的任务主要是我去。那时候农村用的称大多都是手提的杆秤,我不会认称,但我的算数口算很好。父亲挑好瓜,在家用称称好数,几斤几两用指甲抠在瓜皮上。1斤西瓜5分钱,4分5或4分钱都可以卖;1斤甜瓜8分钱,最低6分钱可以卖。父亲用背篓将瓜背到街上堆放在商店门口边的门台上,他去上工了,我便守着瓜摊卖瓜。每次的瓜还都能卖掉。有时候为了能多卖几个钱,母亲会跟生产队请上一天假,再借上一辆架子车,拉着瓜到十几里地外的兰炼、兰化农场去卖。农场工人的手里有钱,一斤瓜的价格比街上贵1、2分钱工人们也不在乎,更主要的是在农场里卖瓜快,只要谈好价钱,工人们会一股脑把瓜全买走。要去卖瓜的时候,母亲会早早的起来,带上一些路上吃的馍馍和水,拉着架子车装好瓜,她在前面拉着,我就跟在后面推着,一路步行赶往农场。一般是赶在农场工人吃午饭午休的时候到农场卖瓜。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们卖了八块多钱,比在街上卖多出了两块多钱。回家的时候,在平路上或下坡的路上,我便让母亲坐在架子车上,我拉着她一路小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每年夏天,布满了大大小小瓜田的焦梁上,是小伙伴们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夏收的时候,种小麦的砂地里就横七竖八地摆上了社员们拔下的麦捆子。我们一群小伙伴们就跟着一起去拾麦穗或搬麦捆子。这时候的西瓜大多都是瓜码子,正长个,离成熟还早。瓜地边的菜瓜倒是可以摘着吃了,生产队长便会打发社员到瓜地去摘菜瓜来分给大家吃,当然这也是孩子们最幸福的时刻。虽然拾麦穗或搬麦捆子也很辛苦,但是能混着吃个菜瓜,就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瓜熟蒂落,甜瓜确实是这样的。白兰瓜熟透以后,瓜蒂自然就脱落了。这时候的瓜已经熟的又软又透了,成袋装就会挤压成泥,根本运不出去。平常市场上售卖的白兰瓜、黄河蜜、哈密瓜一类的甜瓜,基本上都是长到六七成熟的时候就摘了下来,运输是好运输了,但瓜并没有熟,所以吃起来口感不太好,瓤口也没有那么甜。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生产队分甜瓜,父母都去生产队出工了,就让我跟着在焦梁上耖砂地的二爷,去焦梁上分我家的瓜。
二爷每天都赶着一对毛驴到焦梁上耖砂地,早上去晚上回来。我从家里拿了一条旧麻袋,跟着二爷骑着驴去焦梁上。
瓜地看瓜的是我另外一个远房的二爷。
要分的甜瓜摘下来在瓜棚边堆了一大堆。来分瓜的人吃饱了瓜,便用自行车或拉着牲口,驮着分好的瓜回家。
轮到给我家分瓜,我便抢着挑那又熟又大的甜瓜,因为我知道那样的瓜最好吃。
下午要回家,瓜口袋搭上驴背的时候,就有瓜被挤破了,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瓜太熟容易烂啊。可是地上的好瓜基本上都被分完了,袋子里的瓜又是自己挑的,也不好意思跟分瓜的人再说什么,便硬着头皮赶着毛驴和二爷一起走回家。
十多里地,看着瓜口袋在驴背上随着驴子的脚步一晃一晃的,我的心一路上都揪在一起,直到天黑尽走回到家里。
一口袋的甜瓜,一多半都在驴背上颠成甜瓜粥了。
父母亲看了,都说我也不想想,瓜都熟软了,能放住吗?又埋怨两个二爷都不提醒提醒我。
包产到户以后,生产队的土地一律都分给了社员。刚开始的几年,人们除了打理自己家的水浇地,很大的功夫都花在了种旱地上。
旱地苦大而且旱涝不保,所以大家也都渐渐地放弃了种旱地,精力都投入到水地劳作或外出打工了。
焦梁上的砂地也就渐渐撂荒了。
离开老家上学工作三十多年了。姊妹们也都离开村庄搬进县城,父母也都搬进县城住上楼房,家里的水浇地都给别人种了,旱砂地也早就撂荒了,我自然也就再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这些年,国家鼓励发展农业,鼓励农民复种荒地,再加上中卫和平川的富硒瓜市场行情好,一些农民便重操旧业,又在焦梁上开始种瓜了。但现在的种瓜,已经不是以前的那种全靠人工的老种法了。现在种瓜的人,开始在瓜地边的山包上,建起小型蓄水池,采用滴灌的技术,成规模地种植西瓜、黄河蜜、洋芋、文冠果和沙棘之类的经济作物了。焦梁上的西瓜、黄河蜜瓜又在市面上开始销售了,有些西瓜和黄河蜜瓜甚至装车走了外地。
一次意外,一个驻港部队老兵,一个老班长魂归故里,回到那片瓜地边,守望瓜田,守望家乡的小村庄。
老兵小时候也特别喜欢焦梁上的瓜。
从此,这片瓜地便成了我每年都要光顾的地方。
每年夏天,一片片瓜田,在滴灌水的滋润下,泛着绿油油的光芒。卧藏在瓜叶里的富硒西瓜、黄河蜜、白兰瓜,绿的红的南瓜,极其诱惑地摆在地里……。
焦梁上的瓜瓜菜菜,又一一回到了家家户户的餐桌上。
瓜果依然香甜,但物是人非,现在早已找不到当年的香甜与喜悦了。
永远的故乡,永远的旱砂地瓜,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应该越来越多,越来越甜。
作者简介:张永健,甘肃省景泰县人。兰州大学预防医学专业毕业以后,入职铁路系统,在铁路基层单位工作多年。现供职中国铁路兰州局集团公司机关,兰州局集团公司文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铁道》、《兰州铁道报》、《驼铃》、《飞天文艺微刊》等报纸期刊。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