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新型禁毒战打击“暗网”交易、药物滥用
解放日报 2024-06-26 07:50

■如果把毒品比作一把钥匙,以前需要整把钥匙的形状与目录中一致,才会被管制。随着禁毒力度的持续加强,一些犯罪分子正试图通过改变个别类型钥匙的手柄形状,达到他们妄图逃避打击查处的目的。整类列管的科学之处在于,把钥匙的牙花和齿纹管起来,管住毒品危害的核心

■去年7月1日,曲马多复方制剂已被列管。今年7月1日起,右美沙芬、含地芬诺酯复方制剂等药物也将正式列管

今天,是第37个国际禁毒日。多位受访的上海公安缉毒民警谈到,“在上海很难买到毒品,即便能买到,价格也是其他省市的三四倍。而且吸毒人员越来越少,还可能有价无市。”

很多缉毒民警还有一样的感受:以前,毒品大案忙不过来,一年十多起数十公斤级的案子很平常;但这几年,公斤级案件已经很少,百克以上就称得上大案。

毒品少了,每年新增吸毒人员的数字也处于历史低位。截至2023年底,全市现有吸毒人员7288人,同比减少2962人,同比降幅28.9%,现有吸毒人员总量已连续7年下降。上海对毒品犯罪打击和禁毒社会综合治理的力度与成效,可见一斑。

但“战争”远未结束。某种程度上来看,缉毒的难度更高。“暗网”交易、跨境非接触式投递、层出不穷的新型成瘾物质……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新型禁毒战争正在打响。

“暗网”猎毒

输入一串复杂组合的字符,打开一个不寻常的“网页”,再以特殊的验证方式登录账号——上海缉毒民警正潜伏进“暗网”,与毒贩展开智慧的较量。

“暗网”,是互联网世界黑暗的一面。互联网是一个多层结构,普通人日常登录的都是它的“表层网”,通过普通搜索引擎就能看到。藏在“表层网”之下的被称为“深网”。“深网”中的内容无法通过常规方式访问浏览。“暗网”通常被认为是“深网”的一个子集,是隐藏的网络,需要使用一些特定的软件、配置或者授权等才能登录。

“这些网站不对普通人公开,不能通过普通的链接访问,而且IP地址也是游移不定的。”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缉毒处禁吸管控科科长李芃芃告诉记者,因其具有匿名性等特点,在“暗网”交流毒品信息、洽谈毒资、交易毒品,已经成为涉毒犯罪的新趋势。

这一背景下,电脑屏幕的方寸之间就成了缉毒民警的“新战场”。

利用“暗网”搭建的毒品交易网站,服务器都在境外;民警潜伏追踪的对象,也都是隐匿身份的人。“其实我们的最终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通过毒品的跨境交易,找出国内的毒贩。”

在上海警方此前破获的一起跨境贩毒案件中,缉毒民警从一件藏毒快递入手循线追踪,利用大数据分析技术等侦查手段,揪出一个专供吸毒群体购买毒品的“暗网”。“我们抓获的吸毒人员,大多是利用阅后即焚的境外聊天软件获取‘暗网’入口,再进行毒品交易。”李芃芃说。

从“暗网”到现实,实体毒品的贩运方式也愈发隐蔽。曾有一个来自非洲某国的涉毒邮件,经上海中转后寄往外省市,收件人是一名47岁的无业女子王霞(化名)。警方调查发现,王霞是受她在网上认识的外国男友所托,帮忙接收和转寄国际快件。

这是一种跨境贩毒的新套路。“一些境外贩毒人员,专门在社交平台寻找中年女性,以恋爱为名博取信任,再以支付报酬的方式,安排她们代收、转寄藏毒邮包。”李芃芃告诉记者,还有一些寻找兼职的大学生也会因受诱于丰厚的报酬,掉入不法分子精心设计的运毒陷阱。

不特定收件人、层层转寄,大费周章的寄送路径,为的就是尽可能抹去毒品邮路的痕迹。

不仅如此,贩毒团伙还会精心设计毒资流转规则。“跟电信网络诈骗一样,我们发现一些吸毒人员支付的毒资,直接流向了专门负责洗钱的‘水房’,进一步增加了毒品交易的隐蔽性。”

“暗网”已经成为缉毒警察的一个新战场。“从趋势来看,‘暗网’在毒品犯罪的各个环节正起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已经成为毒品犯罪发展壮大的温室。”李芃芃说,上海公安缉毒部门正依托日益发达的网络侦查技术,创新多警种协作模式,研究探索针对网络涉毒违法犯罪行为的技战术打法,不断提升对网络毒品犯罪的打击效能。

隔空博弈

躲在阴暗角落的毒贩,和买毒品的人擦肩而过;身体遮掩下,两只手一触即分,一包毒品递出,收回一沓钞票。这种影视剧中常见的“零包贩毒”模式,现实中正被打破。

如今,随着网络交易和物流行业的迅猛发展,预先“埋包”、全过程无接触的新型毒品买卖方式成为主流。

在上海警方此前破获的一起贩毒案件中,贩毒人员竟然提前数月将“邮票”埋在隐蔽地点,进一步增加了警方的侦查难度。

被称为“邮票”的麦角酸二乙基酰胺(LSD),是一种强烈的致幻剂,常吸附于印有特殊图案的吸水纸上。一张“邮票”大小仅手指甲盖三分之一,含在嘴里就能“吸食”,致幻性是大麻等传统毒品的数倍。

毒贩异常狡猾,虚拟货币付款后,只通过社交软件的AI应答功能给了一个取货点:一个老旧小区的一处邮箱,底部用吸铁石吸着一个塑料袋。

“这种手法被称为‘埋包’,一般将数十包毒品事先藏在多个地方,记下地址后,为后续毒品交易做好准备。”李芃芃告诉记者,很多老旧小区监控只保留数月,就算地点暴露,也很可能找不到数月前的“埋包”者。

为锁定毒贩,警方调阅了小区周边大量视频资料,最终通过“大海捞针”般的搜寻,在海量视频资料中发现了疑点:一男子曾频繁进出取货点和周边多个小区,每次时间极短,且非快递小哥。

循线追踪,警方很快将“埋包”嫌疑人赵某抓获,并当场缴获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地址簿——由于“埋包”点太多,赵某只能把每个点都记在了“小本本”上。根据这些地址,警方先后缴获23包、重约208克的大麻毒品包裹,并根据赵某供述,查处了多名曾与他交易的吸毒者。

有一线缉毒民警表示,现在毒品犯罪的方式方法,与电信网络诈骗很像,“很多是非接触式,通过提前‘埋包’的方式,给打击毒品犯罪带来新的挑战”。

警方也不断创新打击思路,尤其是大数据分析的“精确制导”,为打击“埋包”贩毒提供有力支撑。“与毒贩博弈的过程,夹杂着侦查手段的使用,侦查谋略的比拼,试探与反试探、侦查与反侦查,脑力的对决与体能的较量同时进行。”在公安缉毒一线工作15年,李芃芃和同事敏锐感知着涉毒犯罪的变化,及时升级侦查手段、改进侦查思路,以制胜各类毒品犯罪。

“很多犯罪活动都是相互交织的。”李芃芃说,许多电信诈骗团伙通过毒品和色情业对手下实施掌控,也让这些人“赚”到的钱,再回流到团伙头目手里。正因如此,这些人与毒品犯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犯罪手段上也相互交错、相互借鉴。比如,毒品犯罪“电报群”等“阅后即焚”的联络方式,现在也被电诈团伙广泛使用。

隔空博弈,正成为打击毒品犯罪的常态。上海警方正提升科技打防手段,以制胜日益激烈的涉毒信息战、数据战。

新型毒品

对传统毒品的严厉打击,也让一些新型毒品不断出现、滋生。

“打得狠,买不到,毒贩就会找替代品。”李芃芃透露,类似冰毒,分子式上一个“键”的改变,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物质,但也可能只是性状的略微变化,同样具有成瘾性。也因分子式的变化,它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物质,可能“逍遥法外”。

“国家可能很快就会将其列管,但犯罪分子打的就是‘时间差’,甚至利用国内、国外对化学品管制的种类不同,寻找利润的空间。”李芃芃说。

比如依托咪酯,是一种不溶于水的白色粉末状物质,为非巴比妥类静脉短效催眠药,在医疗上主要有水剂和乳剂两种剂型,是麻醉诱导常用的药物之一,也是近几年出现滥用趋势的典型代表。

“这种东西的吸食方式,主要添加在普通香烟烟丝内烤吸或勾兑在电子烟油中,俗称‘烟粉’。”据李芃芃介绍,吸食这种物质后会产生头晕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等类似醉酒后的状态,过量吸食容易引起偏执、焦虑、恐慌、被害妄想症等症状,严重的会出现精神错乱、中风甚至死亡。

2023年10月1日起,依托咪酯正式被列管,这意味着非法吸食、持有、贩卖依托咪酯将按涉毒违法犯罪进行处理。

“如果把毒品比作一把钥匙,以前需要整把钥匙的形状与目录中一致,才会被管制。随着禁毒力度的持续加强,一些犯罪分子正试图通过改变个别类型钥匙的手柄形状,达到他们妄图逃避打击查处的目的。整类列管的科学之处在于,把钥匙的牙花和齿纹管起来,管住毒品危害的核心。”李芃芃说。

今年7月1日起,我国将正式整类列管溴啡等46种新精神活性物质。7月1日之后,我国管制目录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物将达到505种,是全球管制数量最多、管制最严的国家。

“我们曾经抓过一个这方面的‘大师’,他专门制造毒品的新型替代品,一旦列管,他马上另寻方向,十分狡猾。”据李芃芃介绍,经过整整一年半的周旋,警方终于把他拿下,原因是他的一个疏忽,警方在他的制毒场所里找到了72克摇头丸药品。“原本他并不会直接制造MDMA(摇头丸),但有一次生产替代品时,发现结晶的品相不好,就自己做了一些原料,然后尝试用不同方法结晶,才留下了这些还未及时销毁的摇头丸粉末。”

警方还搜查到他的一本笔记,上面有他教授他人如何将他提供的药品进一步制成毒品的方法。最终,“大师”因制造毒品罪和传授犯罪方法罪被绳之以法。

药物滥用

相较已经明确列管的新型毒品,药物滥用更像游走于法律边缘的涉毒行为,给禁毒工作带来新的风险挑战。更令人担忧的是,青少年往往是滥用药物的主要人群。

药能让人上瘾,这不是一件新鲜事。从罂粟中提取出的阿片类物质,既可以是强效的止痛药,也能被制成毒品。此前有媒体报道过活跃于东北迪厅的“小摇子”。“小摇子”往往从止咳水“入门”,之后便是超量服用某些止痛药,其中有些人滥用药物的终点指向了冰毒与海洛因。

尽管国家一贯坚持严格管控麻精药品,但实践中这些药品滥用或流入制毒渠道的问题时有发生。“一些青少年在不良网络信息的诱惑下,加之好奇心驱使,成为药物滥用者。”李芃芃表示,长期滥用致瘾性的精神药品构成吸毒的案例在上海屡有发生,比如“聪明药”就是一种常见的被滥用的药品。

“聪明药”原本是用于帮助多动症患者保持镇定的处方药,在我国也被用于治疗发作性嗜睡症,“但未经专业机构诊断和医生开具处方,擅自购买、使用、贩卖等行为,便与毒品违法犯罪行为无异。”李芃芃说。

阻断药物滥用者与药品的接触是戒毒干预的第一步。去年2月,国家药监局综合司等三部门联合发文指出,近期,国内部分地区出现含地芬诺酯复方制剂、曲马多复方制剂及右美沙芬等药物的滥用问题,且滥用人群以青少年为主,严重危害公众特别是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通知指出,要进一步严格控制药品生产量、加强药品生产环节监管、强化药品经营环节监管、加强寄递渠道查验,以有效遏制上述药品滥用和流入非法渠道。

针对这些问题,去年7月1日,曲马多复方制剂已被列管。今年7月1日起,右美沙芬、含地芬诺酯复方制剂等药物也将正式被列管。

在上海,青少年药物滥用的问题也已得到多个部门的关注。早在2020年,市禁毒办、市卫健委、市公安局等就联合启动医疗机构特殊管理药品监管监测工作,借助信息化智能化手段及时预警、防范药物滥用的情况发生,目前已建立起较为完备的药物滥用监测系统。

但也有业内人士提出,目前对药物滥用监测工作,主要针对戒毒机构的收戒人员展开,“相关监测人群范围应该进一步扩大,监测工作的科学性仍需提高”。

“禁毒是一场人民战争。”李芃芃说,战场在变,情势在变,但警方打击毒品犯罪的决心从未改变。

文/邬林桦

编辑/倪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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