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不溢美,不隐恶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1-18 21:00

◎路子(媒体人)

◎读金宇澄《繁花》,写已婚妇女身上那种抵死的虚无感堪称一绝,有兰陵笑笑生遗风。

◎王家卫拍熟男熟女的风情绝了,又干净又凛冽,还抓马。

◎人世皆苦,且无解药,唯有被爱才能有恃无恐。譬如爷叔对阿宝,宝总对汪小姐,玲子对宝总,李李对A先生。被爱者普遍是一种绝缘体。施爱其实并不能带来安全感。

◎说到台剧《有生之年》,豆瓣上有一条留言说:“一个家庭的千疮百孔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给缝合了。”喜欢这种超越血缘关系、互助友爱的设定。还有,剧中父母年纪大了,没感情了,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作为长子的高嘉岳居然鼓励他们离婚……最后,老两口离婚不离家,情感上不再羁绊,重新做回好朋友。台剧对家庭伦理的探索有新意。

◎《爱乐之城》八年后又进院线,冲着“高司令”再去看一遍,更觉得女主角米娅的意识太割裂了。可怜的“高司令”,在给她提供了出人头地所需的所有情绪价值之后,自觉地乖乖地黯然退场……世间最刻骨铭心的爱情,原来只属于那些混得不如意的一方。得意的人忘性大。

◎一部好电影需要适度的灰色地带,会更耐人寻味。《三大队》里,好警察在刑讯过程中失手打死嫌犯,不溢美,不隐恶,不虚饰,有了这一情节,这片子超出其他国产片一大截。

◎大热电影《堕落的审判》,一千个人看有一千种解释。我觉得它描绘了虚构与非虚构被打破后的可怕图景。剧中的夫妻都是作家,妻子在小说里把现实中的父母、丈夫加以丑化,写成悲剧人物;丈夫则经常偷偷录音,把妻子爆粗口也写进小说,似乎挺言之有据的,不过他的录音明显有带节奏、故意制造戏剧冲突之嫌;儿子弱视,看不见周遭,暗示他的陈述亦是相当的主观,父子在车里的双簧那一节拍得真令人叫绝。当虚构日益侵入现实,反之亦然,当现实被直接命名为小说,那么,真实何为?

◎读《羞耻》,安妮·埃尔诺的童年回忆,介于“好像什么都写了”和“其实什么也没写”之间。埃尔诺的特别之处在于,她靠读书、受教育、写作,摆脱了较低阶层(小商贩)的原生家庭影响,成了精英,但她既不美化也不丑化自己的出身,不是投枪,也不牧歌化,似乎没啥目的性,只是任其裸露。与其说她的草根写作是精英式的,不如说她的精英意识比较草根。

◎巴别尔的景物描写简直妙绝。他喜欢把静物、抽象事物当动物或人来写。“时间正走过来,你听时间的脚步。给它让个路吧。”“窗外繁星散立,像是大兵在随地拉屎撒尿。”记得有一次我采访一位大家,问及巴别尔跟契诃夫比谁厉害,答曰巴别尔是天才,契诃夫是人才。

◎看《红色天空》,佩措尔德电影,主人公莱昂的境遇十分具有当下普遍性。观众被牢牢带入他的视角,世界似乎布满了威胁与敌意。莱昂代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狭隘,处处算计,无视他人感受,罔顾周遭境遇。事实证明,这厮的所有猜测都错得有多离谱。不过,导演对他太好了,似乎一整个世界的毁灭,再加上一个知识分子仙女,只不过为了唤醒这个普信男。

◎年纪大了忌讳多。写小说,凡涉及倒霉的人、不幸的人,尤其是那些横死的、伤残的,什么瞎眼哑巴中风之类,务必要跟自己拉开距离,以免“一语成谶”。有言曰:“祝福你笔下的人物,那么你也能获得祝福。”反正我是信的。

◎写作和写大字一样,既要流畅,又要笔笔留,有涩劲,不能滑,要有抓地能力。

(朋友圈跟帖:既要溜,又要留。)

◎读《契诃夫传》,发现他大多数剧作的人物、故事,甚至母题,在18岁之前均已显露,只不过后来找到了更圆熟更资产阶级的角度去呈现。故事先于趣味,天才作家往往总是过早地经历了一切。

◎有好戏看的城市才具有灵魂。

2024.1.10

供图/雨驿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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