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之间的暴力令人震惊,而且时至今日仍在对人们造成伤害。我们这个时代的技术正在飞速进步,然而我们却像是回到了黑暗时代的野蛮状态:难以想象的恐怖战争和肆意毁灭种族、宗教和政治群体。我们成功战胜了许多致命的疾病,但我们也目睹了成千上万被谋杀的人的尸体在卢旺达的河流中漂流,被赶出家园的平民在科索沃被屠杀,柬埔寨的杀戮场上血流成河的恐怖景象。无论看向哪里,东方还是西方,北方还是南方,我们都能看到迫害、暴力和种族灭绝。
在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犯罪和暴力正在我们的国家和城市中蔓延。人们相互施加的痛苦似乎永无止境。在失控的愤怒影响下,亲近甚至是亲密关系也濒临崩溃。虐待儿童和虐待配偶向法律与心理健康机构提出了挑战。偏见、歧视和种族主义正在分裂我们多元化的社会。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我们理解并解决人际关系和社会问题的能力无法与这个时代的科学进步速度相匹配。我们能做些什么来阻止孩子和妻子们受虐待呢?我们怎样才能减少愤怒带来的医疗并发症,例如血压飙升、心脏病发作和中风?需要制定什么样的规范才能制止那些广泛存在的撕裂文明秩序的敌对行为呢?政策制定者和社会工程师以及普通公民能做什么呢?社会学家、心理学家和政治学家已在一致努力对导致犯罪、暴力和战争的社会与经济因素进行分析,然而,仍然存在很多问题。
个人经历
有时,一个相对孤立的经历可以揭示一个现象的内部结构。多年前,当我成为他人愤怒与敌对的目标时,我对这个问题的本质有了清晰的认识。在一家大书店的签售活动中,我像往常一样得到了赞赏性的介绍,刚对一群同事和其他学者说了几句开场白。突然,一个名叫罗布的中年男子充满怒意地走近我,他看起来似乎“与众不同”,肢体紧绷并且十分紧张。我们当时的交流如下。
罗布:(讽刺的语气):恭喜!你现在可是全场的焦点了。
贝克:谢谢,我喜欢和朋友们聚在一起。
罗布:我想你很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吧。
贝克:嗯,这有助于卖书。
罗布:(愤怒的语气):我估摸你肯定觉得自己比我强吧。
贝克:不,我只是另一个普通人。
罗布: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你就是个骗子。
贝克:我希望自己不是。
到了这个时候,罗布的怒意很明显在上升,后来他开始失去控制。我的几个朋友走了进来,经过短暂的混战后把他带出了书店。
虽然这一幕可能会被认为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的非理性行为,但我认为它清晰地展现了敌意的几个特点。临床患者夸张的思维和行为常常能折射出他心理反应的适应性或过度的特征。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我可以看出一些敌意被激发和表达的共同机制特征。
首先,为什么罗布会认为我的言辞是在侮辱他,好像我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他?令我震惊的是,他的反应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把我所得到的认可理解为以某种方式对他的贬低。这种反应虽然极端,但还是可以理解的。在场的其他人可能一直在思考自己的职业地位,他们是否值得被认可,也可能经历了遗憾或嫉妒。然而,罗布完全沉浸在我的经历对他的影响中,他把自己代入了我的经历,就好像他和我是竞争同一个奖项的对手。
罗布的过分自我关注为他的愤怒和攻击我的冲动创造了条件。他不自觉地在我们之间进行恶意比较,在他自我中心的视角下,他认定周围人觉得我重要而他不重要,也可能他不如我有价值。同时,他感到自己被冷落了,因为他没有得到我所得到的关注和友情。
这种被社会孤立、被群体其他成员忽视的感觉无疑伤害了他,这也是类似情况下患者常见的反应。但为什么他不只是单纯地失望或遗憾呢?为什么还会愤怒和仇恨呢?毕竟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然而,他认为这个活动不公平:我不配获得比他更多的认可。因此,既然他被冤枉了,他就有权感到愤怒。但他又进一步深入解释说,“你肯定觉得自己比我强”,这表明他把我们之间的交流在相当程度上个人化了。他想象我可能对他有什么看法,然后认为我就是这么想的,就好像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投射)。实际上,罗布采取了(实际上是滥用)一种常用的主要适应性策略:读心术。
在某种程度上,读懂别人的想法是一种重要的适应性机制。如果我们不能相对准确地判断别人对我们的态度和意图,我们就会一直易受伤害,在生活中容易无端遭遇挫折磕碰。一些研究者曾提出自闭症儿童存在这种能力的缺陷,他们对别人的想法和感觉一无所知。与之相反的是,罗布的人际关系敏感度和读心术被夸大与扭曲了。他所投射的社交意象对他而言变成了现实,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相信他知道我对他的看法。他认为我有诋毁他的想法,这使他更加愤怒。根据他的逻辑,因为我错怪了他,所以我是敌人,然后就需要对我进行报复。
罗布展现出来的行为,即个体以自我为中心评估判断事件是否重要,在整个动物王国是随处可见的,这种方式已深植人类的基因。自我保护和自我发展的机制对我们人类的生存至关重要,这两者都能助人察觉侵犯,并及时采取相应的防御行动。当然,如果没有这种自我中心特质,人类也将不再会去寻求亲密关系、友谊和群体关系中的快乐。然而,当个体过度地以自我为中心而又缺乏爱、同情和利他主义等社会特质的平衡时,自我中心方式就成了问题,尽管这些社会特质可能也能通过我们的基因组有所表达。有意思的是,他人身上这种自我中心行为充斥我们的双眼,但我们却极少有人想去寻找自身的自我中心特质。
日常争吵中一旦一个人被激怒,他所有的注意力就会都集中在“敌人”身上。在有些情况下,如身体被攻击时,这种注意高度狭窄集中和攻击行为的启动可能救命。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反射性的“敌人”形象会在个人和群体之间制造破坏性的仇恨。这些人或群体可能会认为自己克服了对假想敌攻击的冲动,但实际上他们放任了选择的自由,放弃了他们的理性,真正成为原始思维方式的囚徒。
我们要怎样才能让人们认识和控制这种自动机制,让他们能以一种更深思熟虑、更道德的方式对待对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