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者讲述如何抢救式记录“慰安妇”制度受害者历史:她们终将离开,但我们不会遗忘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1-10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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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电影《二十二》官微11月10日发文称,电影中的李美金于2023年11月9日离世,享年98岁。至此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幸存者纪录电影《二十二》片中老人已全部离世。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侵华日军“慰安妇”制度受害者正离我们远去,上海师范大学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多年来统计的300余位受害幸存者如今已降至个位数。如何留住这些人的记忆,让侵华日军暴行永远为历史所铭记呢?北京青年报记者了解到,多年来有大量研究者、志愿者多方寻找受害幸存者,为其录音、录像,做好老人的口述历史记录工作,不少受害者也是在此过程中被研究者们所发现。11月10日,曾多次参与受害者口述历史记录的中国“慰安妇”历史博物馆副馆长张如意介绍了抢救“慰安妇”制度受害者记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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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多年寻访300余位受害者 目前仅剩9位在世 志愿者每周询问在世老人健康情况

11月9日,上海师范大学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研究中心”)收到了李美金老人家属发来的消息,告知了老人当晚离世的情况。这意味着,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至今寻访到的300多位“慰安妇”制度受害者,如今健在者已降至个位数。

该研究中心工作人员、中国“慰安妇”历史博物馆副馆长张如意曾多次为受害者们做口述历史记录。她表示,近年来,志愿者们会在节日期间奔赴湖南、海南等地对健在老人进行慰问。而今,在世的老人越来越少,平均年龄已经接近95岁,“她们年事已高,我们每周都会联系健在的受害老人家属,向老人们表示问候。”张如意说。

张如意介绍道:“研究中心刚开始工作时,研究人员和志愿者的工作主要是收集线索、认定事实、记录口述史料,但随着健在的老人越来越少,已经很难发现新的线索了,研究中心的工作也慢慢转向了对已有史料的整理和文献挖掘。”

但张如意表示,这并不意味着研究中心不再联系老人们了,恰恰相反,研究中心在学校基金会支持下向健在的受害者们定期发放生活和医疗援助,并组织专人探望、问候她们,让老人们晚年生活过得更好,“我们不仅是为了记录这些历史,更是为了关怀这些老人。”

“由于持续的关心,我们和家属之间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关系,当老人离世时,很多家属会主动向我们反映相关的情况。”张如意表示。

志愿者称带着尊重去记录 会带去丝巾等小礼物 因为老奶奶也爱美

2018年,张如意来到上海师范大学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进行“慰安妇”制度受害者的线索认定、口述史记录、创伤关怀等工作。5年多来,她寻访了多位“慰安妇”制度受害者,最大的感触是“要在情感上足够尊重老人,给予她们关怀和抚慰”。

她回忆说,每次从上海出发前往全国各地受害者们的居住地,研究者们总会带上几份小礼物。曾寻访上百位“慰安妇”制度受害者的研究者陈丽菲告诉张如意,“这些老太太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女性,她们也有尊严、也爱美。”每到老人家中,陈丽菲就会送上丝巾、围巾、小手链,“让老奶奶们戴上,漂漂亮亮的。”面对老人,陈丽菲会挽起她们的胳膊、抱着她们佝偻的身体,“在这份亲近中,老太太们能感受到尊重,也会带着信任讲出过去的经历。”

张如意坦言,面对过去的创伤,许多老人都不愿表达,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实在说不出”。这时,研究者们就会请她的家人陪伴在老人身边,鼓励她们敞开心扉。“我们会首先告诉她们的家人,这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家人的温暖和支持,其实是最大的力量。”在家人的支持下,老人们会慢慢地表达,也会在对话之中得到安抚。“如果老人们太抗拒、无法面对过去,我们也从不强求。”

在尊重的态度和老人的信任下,研究者们会“事无巨细地提问”。张如意介绍,老人们会谈及战时的受害经历,也会谈及战后的生活,“在日军投降后,她们如何面对这些创伤,如何带着创伤建立家庭、与他人相处。这些战后记忆同样是很重要的史料。对她们来说,‘慰安妇’经历是一生的伤痕;我们记录的也不仅仅是那个时期的历史,而是所有受害者的生命史。”

此前,张如意接触到的一位老人在被确认受害者身份时,年已99岁。“她讲到后面的时候,整个人都没有办法再说下去。”这时,陈丽菲便叫停了访谈,“抱着她,不断安慰她,‘没事的’。”2018年,研究团队在寻访记录另一位“慰安妇”制度受害者的经历时,“老人的孩子已经准备好了氧气瓶,一有情况,就及时为她吸氧。陈丽菲有时都不忍心再问下去,但就算这样,老人还是在讲述,控诉日军的暴行。”几个月后,这位老人去世,享年94岁。之前的访谈成为老人留下的珍贵史料。

“她们没有等来道歉。但许多老奶奶说出了几十年来不曾公开过的经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放下了心里悬了一辈子的大石头。”张如意说。

有老人因前半生的耻辱和伤痛性格孤僻 “来自我们的肯定会为老人的心灵带来改变”

在倾听受害者的讲述、给予她们心理抚慰的同时,研究者们也须保持历史研究的学术标准。“孤证不立,这是史学研究的一项基本原则。”张如意告诉北青报记者,“每一位受害者的确认,既有老人的自述,也要穷尽可能寻找知情者、寻找物证。许多老人记忆也已经模糊,需要我们唤醒她们的记忆,也会询问同村的知情人,对口述资料、现存的书面材料进行对照,或是请老人到现场指认,尽可能还原全貌。为此,有的寻访工作会持续好几天。”

现在,健在的受害老人越来越少,对于一些不愿再回顾伤痛的老人,研究者们也不会过多打扰。有些老人比较健谈,记忆力好一些,“我们就会在每次探访的时候问一问、聊一聊,尽可能记录下更多历史。在这个过程中,老人也能更坦然地面对过去,得到一份安慰。”

让张如意印象最为深刻的经历,是2021年探访一位不愿公开身份的受害者老人。“每次去的时候,老人都很热情;离开的时候,都很舍不得我们。她总会拉着我的手说,‘今天来了,下次你还来吗?今年来了,明年还会再来吗?’”

每次告别的时候,老人都会落泪。张如意也每每站在家门前,不忍心道别。“有的老人前半生伴随着耻辱和伤痛,性情因此变得孤僻。我们的认可和肯定,会为她们的心灵带来一点点改变,就是很好的事。”

“慰安妇”制度史料得以存档陈列 “她们终会全部离开,但我们不能遗忘”

张如意说,“在二三十年前,社会上还有许多人不了解什么是‘慰安妇’制度,许多受害老人也不被理解,被另眼相看。我们把她们的境遇记录下来,也是为她们正名。”张如意说,“我们来到研究中心,首先接受的教育就是,‘慰安妇’是日军强加给受害者们的称谓,这是一个罪恶的制度。现在,随着社会的关注,‘慰安妇’制度受害者们勇敢地讲出自己的遭遇,也让更多受害者能够得到抚慰。我们对待这份历史的态度是严肃的,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正视这段历史。”

在张如意看来,“慰安妇”制度受害者的口述历史是不可替代的。“我们在进行相关研究的时候发现,日军曾销毁了大量史料,一些细节已经无法还原。所以,我们需要受害者站出来讲述,她们的亲身经历能让我们填补出历史真实的样貌,她们的情感、她们的生命经历也是历史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现在,张如意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整理既有的录音录像。“这些口述史料,值得从不同的角度进行研究,也需要更好地出版、呈现。”

据介绍,中国“慰安妇”历史博物馆成立于2016年。“在这里,我见到许多集体来参观的学生,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来了解这段真实的历史、聆听这些真实的故事。我们不再把受伤的历史掩埋在深处,而是让更多的人记住。”张如意说。到博物馆参观的还有一些日本民间人士。我们要做的,就是保留真实、记住真相。”

“她们终将全部离开,这是自然的规律。但我们要记住真相,我们不会遗忘。”张如意说。

实习生 侯翔宇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屈畅
编辑/朱葳
校对/李建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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