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年轻人到桂林约一场戏
中国青年报 2023-11-08 14:38

桂林山水,无须赘言,但你可能不知道,桂林还有戏。

1944年,以欧阳予倩、田汉为代表的戏剧家,在“广西省立艺术馆”举办了西南第一届戏剧博览会,也称“西南剧展”。剧展在抗战中坚持了3个月、演出179场,这座已成全国文物保护单位的剧场至今仍在桂林市中心演绎舞台悲欢。

欧阳予倩曾任中央戏剧学院院长,很多年后,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青年导演赵淼,带着他的作品——形体戏剧《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于时隔近80年的又一个艺术节期间,到这座剧场演出。10月27日-11月5日,2023桂林艺术节举办,历史不会重溯,但历史可以接续与开创。

桂林艺术节艺委会主席、中央戏剧学院院长郝戎说,艺术节聚焦两点——国际化、年轻态,“年轻的戏剧爱好者和戏剧从业者,决定了戏剧艺术将来的发展;而戏剧这种艺术形式,在人的成长过程中也会润物无声”。

山水间·国际化·年轻态

早在唐宋就成为游览胜地的桂林象鼻山,可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德国戏剧的舞台背景。德国恩斯特·布施表演艺术大学学生蒂尔·拉斯科普夫,在现场彩排《三毛钱歌剧》时,身后的漓江上正缓缓划过一条竹筏。

“在自然中表演,舞台就显得非常小,我们与观众的距离就会非常亲密。那条船经过的时候,我们就临场发挥,这是在剧场中绝对不会有的化学反应。”拉斯科普夫说。大戏剧家布莱希特心心念念的“第四面墙”,在桂林的山水间似乎从来不是问题。

桂林艺术节近70%的演出空间在室外、在山水之间,而且,山水与剧目很“般配”。俄罗斯的《樱桃园》在象鼻山景区的水剧场上演,剧中原本坐着火车离开的没落贵族,在这里毫无违和地坐着竹筏远去;山剧场坐落于虞山公园,希腊的《人类的悲剧》、日本的《李尔星球》,在山间叩问人性;七星岩的洞剧场,让格鲁吉亚的《阿伊亚》、韩国的《很久很久以前》,落入瑰丽的童话世界……

除了戏剧演出,还有戏剧巡游、高清戏剧影像放映、戏剧大巴车、艺术市集……都可能随时发生在桂林的街头巷尾。城市,是一个不检票、不散场的大剧场。“推开房间的窗,往左看一片山,往右看一条河,往远处看,绿色的一座城。”赵淼觉得,压根不用去剧场,“这座城市和戏黏在一起”。

在中国的古老山水间,艺术节让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聚到一起。郝戎介绍,在艺术节的世界戏剧教育联盟作品展演中,来自不同国家高校的8部戏剧,形成一个也许并不全面的广谱,但让观众看到了不同民族对于戏剧艺术的理解。

希腊雅典音乐戏剧学院带来的《人类的悲剧》,延续了古希腊悲剧的传统;德国恩斯特·布施表演艺术大学的《三毛钱歌剧》,秉承了布莱希特“陌生化效果”理论;俄罗斯戏剧艺术学院的《樱桃园》是契诃夫的作品,代表了俄罗斯戏剧的现实主义传统。

由中央戏剧学院和桂林艺术节组委会共同发起的“全球华语青年戏剧导演英才计划”,成为近年来戏剧导演孵化征集项目中覆盖面最广、征集作品最多的项目之一。作品之一、赵淼导演的《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不久前在爱丁堡艺术节上获“亚洲艺术特别奖”。

赵淼蹚了这样一回戏剧旅程:中国导演,改编了德国剧作家的经典名作,融入戏曲、面具等中国元素,获得世界戏剧大奖。

青年创作者第一步怎么做

何念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一毕业就进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工作,“当时有一个剧本,没有导演接,我还没看剧本,就说我接。我作为青年导演,胆子大,才有了最初的作品”。当然,接了剧本后,何念也忐忑,于是把大学班上20多个刚毕业的“导演”请来吃饭,和自己一起研究,“我还找了大学老师,老师说,别管那么多,导演就必须反复实践,你导了10部戏以上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本届艺术节上,何念导演的《骆驼祥子》成为开幕大戏。“青年创作者抓到机会就赶紧去做,不要害怕做不好,或者做出来有人不喜欢。《骆驼祥子》演出后,我也会听各方反馈,不好可以继续打磨。”

无论是开幕大戏,还是世界戏剧教育联盟作品展演,主创团队都是年轻人——年轻,但不幼稚。“年轻人也许不成熟,但是他们对于艺术的那种热爱、那种冲劲、那种激情,恰恰是成熟艺术家所缺的。”郝戎说。

在一场青年艺术人才发展论坛上,著名导演王晓鹰透露,自己差点儿就成了一名工程师。1977年恢复高考,他就考上了一所工学院,但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他正在排练话剧《雷雨》,“当时我做了一个抉择,到底是上大学读工科,还是做我沉浸其中的戏剧”。最终,他选择了戏剧,冒着极大的风险第二年继续考,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

“很多年后,我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我对戏剧如此热爱如此痴迷,因为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作了一次生命选择。我选择了戏剧,就需要负责。”王晓鹰说,“但光热爱不能完全成就一个人,从热爱到成功之间有一个必然的经历,那就是学习。”

在王晓鹰看来,学习首先要打好传统的基础,“我注意到在艺术节的校长论坛上,几所国内外戏剧学院的校长,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称其为戏剧教育的重要基础”;其次要开阔眼界,“我曾在德国待了3个月,看了100个戏,每个戏都有笔记”;最后,要在实践中勇于表现自己,“年轻人不要简单地被一些功利性的东西束缚,只想着怎么被老师喜欢,怎么获得票房,这些可能也重要,但如果脑子被这些东西框住了,就会影响真正的成长”。

王晓鹰说:“年轻人需要一种让自己才华迸发出来的机制,包括外部的机制,但最重要的是自己内心有没有这样的欲望。”

艺术节能给本地人带来什么

2023桂林艺术节的众多剧目和演出内容,采用免费预约或自由观演的方式进行。观众领取补贴后,购买售票剧目门票以及购买桂林城市艺术市集商品,补贴达到50%。在赵淼看来,艺术节应该卖票,“票价可以相对优惠,或者说预约制,买票去看戏,会让观剧环境更好”。

“买票是对演员、对艺术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观众可能还没有养成观剧礼仪,但这是因为他们之前没有很多机会走进剧场。艺术节密集的剧目上演,是可以‘以文化人’的。”郝戎说,“我们希望把桂林艺术节打造成‘中国式艺术节’,建立在多元互鉴、普惠民众基础上,立足中华文化主体性的国际化的人民艺术节。”

艺术节是戏剧从业者和爱好者的聚会,那么戏剧节又能给本地人带来什么?

“艺术节就是发出了一张邀请函。”何念说,艺术节其实是制造一种氛围,本地人看到身边有这样一个节,来了那么多戏剧人,城市也变样了,就可能因为好奇、跟风,也去看一场戏。而一旦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观剧体验,他对戏剧就会有新的认识。

在何念看来,大城市里的艺术节、戏剧节,往往会因为城市过于庞大而被冲淡“节”的气氛;反而是中小规模的城市,甚至一个小镇,更可能成为一个为戏剧而来的人的盛大聚会。“很多在北京上海约不上的人,在桂林可以偶遇。晚上看完戏散场,我们就去小酒馆喝一杯。”

赵淼认为,在大城市举办艺术节,主要优势是便利的交通和高效的资源,能集中达成许多产业行为和艺术合作;而在中小城市,节奏就没有那么重要,更需要考量的是当地的自然和人文。“桂林让节奏慢下来,可以和人约在漓江边的草坪、剧场对面的油茶馆,看看山,聊聊戏,山水和戏剧共同把你留住。”

作为成名已久的旅游城市,桂林从来不缺外地、外国游客。不过在桂林艺术节的这个时空中,夜晚的桂林米粉店桌边,多了讨论刚散场话剧的年轻观众;深夜的小酒馆门口,席地坐着窃窃私语的年轻演员。演员与观众,同时与这座城市的居民对视,而他们,都是艺术节的“主创”。

文/蒋肖斌

编辑/倪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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