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的一个深夜,3名教练带着18个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业余体校足球队的孩子在四川达州站登上了一路向北的K1064次绿皮车。49个小时之后的又一个深夜,他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长春赛区——8月1日,第二届中国青少年足球联赛男子U13组全国总决赛小组赛在长春、沈阳、延边等赛区相继开战,长春赛区有20支球队参赛。凉山州体校这群初一的孩子,还是第一次出省、参加全国性质的比赛,瘦弱的体格让他们看上去不如职业俱乐部的梯队或者足球传统校的校队一样“正规”,但是对于出山进城的孩子来说,这两周无论是赛场还是旅途的历练,都让他们的人生增添了一段不可磨灭的美好回忆。
“凉山州去年通了高铁,我们出发去达州还算方便,孩子们都没有出过远门,我们本来想从成都坐高铁到长春,但是买不到票,最后根据赛程算了半天,才决定从达州坐绿皮车过去,时间和价格都还可以。”助理教练杨昊说,“我们上车补到了1个卧铺,孩子们轮流去躺一会儿,说实话,看到孩子们在硬座上互相靠着睡觉,我们3个教练都觉得委屈孩子了,不过这种锻炼对他们来说也正常,踢球的孩子嘛,这点儿苦不算什么。”
凉山彝族自治州位于四川省西南,全州面积约6万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接近500万人。“山”是凉山州最普遍的存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峰”有20多座,“足球”正是在这里穿梭于山间林间,在大、小凉山当中的学校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自从2017年凉山州拟定建设体育强州、发展青少年校园足球的计划,大山里的孩子找到了在绿茵场上追逐足球的乐趣,从“足球荒漠”到“足球乐园”,越来越多的孩子踢着足球走出大山,见识到不一样的天地。这次中青赛在省内的预选赛,凉山州排名第三(冠亚军来自德阳和绵阳两座“大城市”),接到了前往长春赛区的邀请。
“出山”,体校领导毫不犹豫,一行人在赛区食宿总共5万多元的开销,在“让孩子们见世面”的朴实念头面前不是阻碍。
“泸沽湖是蓝色的,和天空一样,很多海鸥在飞,很美。我在湖边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踢球。小学3年级以前,我没有见过足球,家里有电视,都是奶奶在看电视剧,也没有看过足球比赛。”前锋罗康才是球队“唯二”的汉族孩子(这支球队绝大多数队员是彝族孩子),也是家离学校最远的孩子,他已快两年没有回过泸沽湖旁边的家了,第一次出远门参加全国比赛,还是代表自己的家乡凉山州,能体会到这份激动和快乐,他说自己实在太幸运了,“体校的罗教练来我们小学,发现我跑得快,就带我出来,转学到西昌市,平时就在体校踢球。在以前乡里的小学,基本上是吃洋芋丝丝,到了体校,羊肉和牛肉都管够,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好好踢球,上高中,争取再上大学,一直踢下去。”
罗康才的爸爸妈妈都在外省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这次出山参加全国比赛,奶奶打电话叮嘱最多的话是“不要怕受伤,使劲踢,多吃饭”。
不过在技战术要求相对专业的全国赛上,凉山州的孩子们显然没有太强竞争力,“太难了”,罗康才说,“我根本没发挥,没有射门,也没有过人,他们的后卫都比我高两头,很壮,我都没机会。”
小组赛第一场,凉山州队0∶3输给了北京国安U13梯队,看上去比分相差不算太大,但全场抢不到球、和对手完全不在同一档次的巨大差距,也让孩子们清晰地认识到,“足球”这项运动的核心要素。
“真的踢不过,我们这次输给北京国安和重庆南渝中学,都是完全没机会,被人家压着打,没办法,先天条件差,还得练。”从组队到带队“什么都管”的教练罗建华说:“我和孩子们说,现在输球,以后要赢球,就是要练基本功,练技战术,我们出现在全国赛场已经算是成功了,但我们还要追求真正的胜利。”
小组第三无缘晋级全国12强赛是意料当中的结果,这些因为踢足球“出山进城”的孩子,显然还要经历更专业的训练,才能走上“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留在家里的就干农活,放牛、放羊”之外的另一条人生之路。
“孩子的家长都很支持孩子踢球,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体校可以减轻家庭负担,因他们吃住都在学校,一个学期收1200元,对大多数家庭来说是很好的选择。”杨昊说,“所以家长和孩子迈出第一步,是希望通过体育、通过足球改变他们的困境,但要迈出第二步,就是真正喜欢上足球、把动力转化为热爱,就很难了。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在球场上是没办法提高的。现在参加比赛的青少年足球水平都不错,技战术能力才是核心竞争力。”
凉山州的孩子正在努力用足球的方式说话:队长阿述堵哈的任意球帮助球队与沈阳城市队打平,按照中青赛竞赛规则,两队点球大战,凉山州胜出,胜利的喜悦冲淡了小组不能出线的遗憾,这是足球场上最动人也是最纯粹的情感释放。
“我永远不会忘记教练把我从山里带出来的那天,我们只有更努力训练,把球踢好,才能回报教练的付出。”阿述堵哈已经入选四川省省队(U13梯队),尽管大多数彝族孩子性格内向,但他要“强迫”队友在场上变得更有侵略性,“我要带大家喊起来,只有我们一条心,才能变得更强”。
大凉山在这里,泸沽湖在这里,足球也在这里——足球当然改变不了美丽的山和湖,但足球对依山靠湖生活的孩子的影响却已经发生,这种影响,显然并不局限在几个上场踢球的孩子身上。
文/郭剑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