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葛翠琳之子、作家翌平:母亲用一生在写爱的童话
文学报 2023-01-02 21:00

2022年12月27日,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葛翠琳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

葛翠琳一生都在为儿童写作,她运用民族传统风格和民间文学形式创作童话,取得杰出的文学成就。

她爱孩子,对孩子怀有深切的理解和希望。在童话《雪娘和神娘》里,她写道:“儿子,我怀里抱着你走遍了大地,尝过了人间各种艰苦。你是我的未来和希望,去为人们创造幸福吧!让所有勤劳勇敢的人都生活得快乐!”

葛翠琳之子、作家翌平写下这篇怀念母亲的文章,那些母子间的记忆刻骨铭心。“我是儿童文学作家,写童话的。”这是葛翠琳在病中对医生护士说的话,她一生走在通往远方的“金花路”上,践行着用爱和美为儿童建造精神乐园的使命。

我的母亲叫葛翠琳,她是一位儿童文学作家。

在这三年里,每天晚上我们家的微信群里都会传来母亲的语音:“祝亲人们健康、快乐!晚安。”

这个声音或早或晚,在母亲准备入睡时响起,从来没有缺席。于是,天南海北的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也会此起彼伏地回应母亲(奶奶),问候声像是回响,在耳骨间,隔着彼此的遥远响起。

起初,我觉得母亲有点多虑,生活中的意料之外再多,它依然在那,母亲也总会在那,天天道晚安有点太繁琐了。可在这三年里,当日子一点点地熬过去,我逐渐懂得了母亲的这种本能,就像明白了她一生中写在童话里的那些意思。母亲有一种坚信:美好的东西只要持有,它就会变成现实,予亲人、他人带来福祉,尽管可能微弱,但爱会在那,就会惠及自己所爱的人。对于子女,她像众多中国母亲那样,总是本能地擎举起双臂,坚信只要伸展臂膀,就能将儿女庇荫在自已的怀抱中,就能拯救并呵护住亲人与亲情,虽然在最后的日子里,她连筷子都很难举起。

最后的三天,我的脑子里激活了很多童年记忆,像火车行进的镜头一样一帧帧地播放。我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发烧烧得天昏地暗,当时姥姥在家陪我,母亲下班后为我灌下红黄的药片和姜汤,然后就坐在我身边,为我念一段故事。那次我烧得眼前黄蓝星星闪耀,母亲就用故事疏解我的难受。迷糊中我听到一个骑鹅孩子的故事,他跨越千山万水,经历众多神奇。三两天里,我迷糊地听完这个故事,也爱上了那个时代陌生的、缺席的一种文字——童话。很多年以后,我与母亲成为同行,母亲与我聊天时说:“多看看《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它写得多好啊,把孩子的幻想与北欧的现实生活,把工厂、田野,农户,都写进故事里,童话和生活融为一体,好的童话是有力量的。”

母亲的这些话,让我保留下那本发黄的蓝色封面的书,后来时有再读起来,母亲当年朗诵的那个声音就会响起,那种软绵绵想催我欲睡的感觉就又回来了,是啊,童话是有力量的,这句话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逐渐有了不断更新的意会所悟。童话是有力量的,这种力量如水,现在于我是漫没头顶的悲伤,于母亲而言那是一股绵延不绝、弱小却不曾干涸的爱的溪流,是中国的母亲们与生俱有的一种力量,也是我们文化的根脉。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插画

埃里克·布拉托夫奥列格•瓦西里耶夫/绘

母亲一辈子写童话,也改编童话。年轻时经历“反右”,身处人生低谷,后来在北京木偶剧团任编剧,她将安徒生的《野天鹅》改成了木偶剧。在那个年代,当来自各条街巷,衣着破旧与穿着整洁的孩子们挤进剧场,当剧务叔叔将精心设计机关的十一只天鹅,从剧场上空划向舞台,当小公主爱丽莎面前的天鹅因穿上了荨麻织成的魔法衣而变回王子,当熊熊燃烧的行刑烈火化作盛开的玫瑰花,来自不同街区所有在场的大小孩子,就开始欢呼雀跃。这不是虚构的故事,这是现实中一次童话的再现,我记得很清楚。母亲在童话消失了很久之后,在她依旧很困难的时候,发现了机会,她把经典的童话再次带给孩子,让他们看到爱,看到力量。正如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每天重复着她的那份坚信一样,这是她一生的习惯。

上小学的时候,母亲为我读她的作品:《野葡萄》《金花路》,后来还有《春天在哪里》《会飞的小鹿》。母亲的童话里有一种情感的基调,是自我奉献和对他人的爱。这样的表达在随后的时代,往往会被人怀疑,是不是有点太说教。可是,一位作家,如果用一生在告诉别人,爱是值得相信和依靠的,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还会被认为那只是说教么?也许太多的创伤会让人更喜欢选择怀疑,因为有怀疑才可能做出防备,才会更感到安全。

葛翠琳著《野葡萄》《金花路》

最后的两天,母亲一直是迷糊的,我与小弟陪着她,当时我依然觉得,这会是又一次漫长而难熬的几天,然后母亲会再次很虚弱地恢复过来,睁开眼,叮嘱我们不用太累。当时我还对弟弟说:“我们得把时间排开了,别因为自己垮掉没有办法陪着老妈度过这艰难的几天。”弟弟比我做得更多,他陪着母亲度过那个早晨,母亲醒过来时说:“觉得有点饿。”弟弟喂她吃了几勺水和一点东西,母亲对身边的护士、大夫说:“我是儿童文学作家,写童话的。”她的思维还很清晰。

下午我来替换弟弟,与阿姨一起为母亲换一下衣服,旁边的仪器跳出了横线,母亲安静地走了,我感觉那一瞬间母亲灵魂的离开和身体的松落,是她最后一次为孩子们着想,避免我们熬尽体力再面对无法承受的伤痛,她用自己的方式,最后一次表达她能给予我们的爱。

母亲用一生在写爱的童话,让人相信有爱,相信童话。这就是力量,它让生活不会只有绝望,让人们对春暖花开永远充满希冀和信心,这是母亲给我最深的影响。

别了,母亲。

文/翌平

编辑/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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