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我在西北大学中文系读书,蒙老师教授现代文学,他穿黑灰的衫子或中山服,蓬着头发,讲授最易进入境界;得意忘我,一笑,嘴挺大,言辞和模样都很幽默。我总把他和刘建军老师比较,说刘像朱自清,他则是闻一多。
他那时写许多理论文章,论点有棱角,更常常鼓动我们写些稿件,但凡有新奇之处,便多表扬。他说文章不怕幼稚最怕平庸,我们许多同学的文章就是经他修改后拿去推荐给报刊发表的。我那时很自卑,写了篇小文章不敢署真名,化名吴胡然,他读了,问谁是吴胡然,我说是我。他说笑了,说:“你没胡然!”拿到校刊上发表了。
大学三年级,他指导我们写了一本书,很长时间里吃在一起,住在一起。那时他在校是两个老师住一个房间,师母带孩子从外县来也没地方住,甚至为此而怄过气,他也为此伤心落泪过。但一到指导我们写书,就重换了一个人。在订稿期,他胡子不刮,两眼充血,常常是两个蒸馍一点咸菜算一顿饭。记得一次完成了得意的一章,他说:“走,老师请客!”我们深夜里上街吃了一次扯面。
他最不喜欢刻板的生活,常要做些很憨的动作和说许多趣话惹得大家捧腹大笑,如果不了解他的学问,谁也看不出他是教授。他对自己从来不讲究,但却极认真地办理别人托他的事。我几次在学校碰见一些请教学问的和办什么私事的人,在一旁的人就说:“你去找蒙老师!”蒙老师在中文系是最忙的人。
毕业之后,我练习创作,他已经是知名的文艺批评家。作协陕西分会在太白开会,会上大家对我的创作说了许多鼓励的话。那一个晚上,他却叫我一块儿去散步,严肃地指出我创作中的许多不足,要我冷静头脑,扎实创作。我们在一条窄窄的街道上走过去又走过来,一直到深夜。那一夜他的胃不好,不停地打嗝儿。
他喜欢喝酒,甚至有些贪,为了他的身体,师母曾严厉限制过他,我们在一起,也劝他少喝。一次他到我家,我拿了酒敬他,炒几盘小菜,因为他喜欢吃辣,我的小女儿也喜欢吃辣,两个人很快吃完了那盘辣豆腐,他说:“这孩子有个性,和我这个客人抢吃哩!”因为高兴,他喝得多了点,我和他到学校,偏巧遇到师母,问他是不是喝酒了?他当时很尴尬。师母说:“你老师有胃病,以后不要让他喝酒。”从此和他在一起很少再敬他酒,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朋友在酒桌上还提到他,说今后一定要多劝他少喝。
一个月前,我有事去找他,我们就蹲在校外的马路边上说话。他气色很不好。我说:“你近来身体不好吗?”他说:“是不好。”我说:“你要多保重才是。”他说:“我有个预感,可能随时就不行了。”我听了吃了一惊,劝他别这么思想,不要太劳累。他又谈了许多他主管的作家班的一些事,还谈了他的小女儿,甚至谈到家里的那只猫。
现在蒙老师离我们而去了,我们做学生的一见面就提到他,眼里充满泪水,尘世真是好人难留。
来源:青年作家杂志社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