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时,天气极寒。天空阴沉,又起风了,一切看上去像贴了一层玻璃膜,落尽叶子的树木宛如蜡像,彼此勾连相互缠绕,在夏天就织好的密密网,现在把天空割成碎片。青草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伏在地上哭泣,那些挺拔的芦苇越发枯瘦,没来得及在秋天里飞扬的芦花只好停在枝头,没来得及落尽籽实的草啊、树啊顶着一头干荚等待春天。厚厚冰层成了荡漾湖水的雕塑,一圈圈涟漪成了一道道裂纹。天空和大地这样肃穆的确是在迎接一场雪,这是雪精灵到来前的庄严。
雪花到来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也是一个美好的事物。悄无声息又咆哮汹涌倾泻而下,厚厚的云团像欢乐的激流,一股脑儿将酸甜苦咸倾空。风雪交加,天地苍茫,大地景致一变,让荒芜更加深远,让妩媚更加妖冶。雪花有力量改变大地的样貌,它们从天空飘下来,落在树上、草上、河水里、石头上,落在屋顶、山上、鸟的翅膀上,落在大地上,掩埋了牛羊回家的路,掩埋了青草,掩埋了四季的狂放,也掩埋了冬天。
一夜的狂风疾雪,使清晨更加清冷、清澈。雪后的西部小城嘉峪关十分静谧。“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千年前岑参就写完了,这个古老的意境让唐朝那么绚烂。现在我站在这个古老的意境里,夹在那几行字里,像一枚书签。一簇簇,一丛丛,那么仔细、认真,从不潦草的树木在雪里把自己长成了油画。像天空一样蓝得让人产生幻觉的湖水,收容过疾风骤雨的湖水,洒满过月光和星星的湖水,飘过蛙声和虫鸣的湖水,铺满过夕阳、祁连山和树木的湖水,现在凝固成了时间,一动不动,雪就下在时间里。
这样的雪天,我总想起湿地、戈壁、荒原、沙漠和祁连山辽阔的雪野,想哈尔滕草原上的野牦牛、羚羊、野马、野骆驼们,还有青羊和狐狸,想湿地上的鸟们。这样的雪天,我会去嘉峪关市新城湿地,这个荒旷幽静的修身养性之地,会滤掉你卑微的欲望、琐碎的烦恼,感受到自由的灵魂和诗意的生命。芦苇不动也不言语,像从雪里长出来的,草棵伏在地上任雪花埋葬,红柳的身子依旧红艳艳的,芨芨草举着寡白的肢体散在湿地上,那些扭曲着身子的拐枣树们曾经与月光、太阳、露珠、清风、雨水和飞鸟一起度过夏日和秋日的荣光,欣慰地走向衰败和寂灭。
厚厚的雪掩埋了湿地,让动物们陷入困境,当然动物们最终都能摆脱困境。这是一只老鼠的足迹,远远地从一丛白刺的根部出来,它的家就安在那里,走向长满香蒲的水边去寻找食物,这个悲哀的生物,顽强的生存继续着悲哀的命运。贫困的兔子除了积蓄的食物,干草和树皮都能使它度过困境,湿地也是鸟儿们的粮仓,冬眠的虫子、饱满的草籽让它们满足。焦虑、狂躁、空虚、神经紧张覆盖了我,雪地上有我一串徘徊的脚印:我走向哪里,能走出现实的困境吗。而此刻,草木、兔子、老鼠让我缓解了空虚和狂躁,让我回到安静,回到一个生灵原始的状态,这些低到尘埃里的物,草根名医,让我摆脱自己的精神困境,坚持走完自己的困苦历程,并保持对这份困苦的忠诚,保持对生命和命运的尊敬与宽容。
想来,冬日原野上,让无数古老的故事和传说在草皮底下汇合,让浓浓情意在幽暗的根部聚拢,是雪花的事。
文/许实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