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著名文化学者赵珩的新著《五十小物》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发行。该书由赵珩先生家藏的书画碑帖、文房雅玩、亲友墨迹等五十件“小物”展开,细述各物背后的故事,兼及文史背景、工艺审美;沧桑“小物”折射出丰厚的历史与文化,乃至浓浓的人情。
“小物”没有很高的经济价值,但与我息息相关
对于这本新著,赵珩给出的定义是,“《五十小物》完全不同于王畅安先生的《自珍集》,前者是王畅安和袁荃猷两位先生一生的集藏,有他们的心血,也有他们的研究成果。《五十小物》则是一本体例特殊的小书,只是从我家保存的文献和实物中选取略有代表性的部分小物件,而我在书中更多叙述的则是这些小物件背后的故事。”
也因为这个原因,赵珩给自己的定位是“守藏家”而非收藏家,“因为这些‘小物’没有很高的经济价值,我也从来没有去注重它的经济价值或涨或落。对我来说,它是与我息息相关的,我从小看着它跟我长大,或者它与我的生活有密切联系。”
赵珩收录的“小物”首先看中的就是它与自己的私人关系,比如1948年协和医院给自己开出的出生证明、父亲的日记,父母结婚时陈半丁送来的同心多子图,赵家四代人玩了100多年的铁皮大炮玩具……“这些都是原物,我现在已经77岁,能够保留下来,也确实很不容易。对我来说是一个纪念,对别人来说毫不相干,没有任何价值。”
为了写掌故,赵珩还特意考察过铁皮大炮的原型。“有人对我说原型是‘一战’时的克虏伯炮。我有一个表弟,他对兵器非常有兴趣,他说,不好说是克虏伯炮,你干脆说山炮。因为山炮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使用的,我们军阀混战的时候也在用,到了抗日战争时期,还在沿用山炮。这个玩具是根据‘一战’使用的炮做的模型,形制当然不会很准确,但是叫山炮,别人应该挑不出毛病。”
玩具炮栓可以拉出来,打出火,上面有火石,现在火石不行了,可能打不出火了。虽然经历了颠沛流离,这个玩具居然保存了整整一百年,四代人儿时都玩过。“我现在还把它放在书柜里,静静躺着。它就是玩具,既不是文物也不值钱,但是见证了我家四代人的成长,对我个人来说是有价值的。”赵珩说。
“小物” 附着了人的情感,有了炎凉冷暖
五十“小物”中,还有另一类带有文物性质,比如南宋翻北宋缉熙殿本《九成宫》、枯木竹石图、东里润色砚这样的传世名物,以及赵珩祖父的印章、启功赠与父亲的书画扇页这样的自珍之物。
它们或许是博物馆里的常见之物,但在赵珩的笔下,又与“展品”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砚池里还留有祖父用过的朱砂宿墨;碑帖曾由父亲随身携带至咸宁干校,又跟随他回到北京;铜炉曾是春节祭祀摆供之物,60年代后家里不再有祭祖仪式,但铜炉一直留存下来……
在《启功赠父亲的书画扇页》一篇中,赵珩写到,父亲与启功是挚友,在二人交往的二十
多年里,守俨先生从未张口向启功先生要过一幅字画,至今家里仅有的一帧扇页是1974年启先生所赠,一面写《论书绝句》,一面画的是朱竹。1993年守俨先生病重住院,启功先生十分焦急,以至于向病房的医生、护士长乃至值班护士都写字相赠。墨石朱竹,君子之交,令人动容。
在《象牙剔黄鞘裁刀》一篇中,经由一把清宫造办处出品的文房裁刀,作者讲到陈梦家、赵萝蕤夫妇与他们一家的交往故事,母亲如何为远在安阳的陈梦家排队买烟,陈梦家又如何为母亲的古物收藏答疑解惑,如何对他这个小孩郑重相待,教他画画、看戏。
《曾伯祖的印章》一篇,则由赵尔巽晚年所用一对印章,述及这位晚清风云人物的波谲一生,篇尾浓墨叙述赵尔巽去世后,张作霖前去吊孝的场景:“他是披麻戴孝,从赵家北兵马司宅邸的大门口一直磕头进去的,磕到灵前,痛哭流涕,直至两个鼻孔流血不止,被人搀出灵堂。”
这些“物”因为附着了人的情感,因为历经了沧桑,融入了生活,成为了历史。
赵珩出身名门,太高祖以降,出了三代进士,即太高祖达纶,高祖辈的文颖、文起兄弟,曾祖辈的尔震、尔巽、尔萃兄弟,亲曾祖尔丰虽非进士出身,也做到署理四川总督兼驻藏大臣,于是才有了“ 一门六进士,弟兄两总督”之声誉。
不过,赵珩强调,五十“小物”中,没有一件来自亲曾祖赵尔丰。“(赵尔丰)没有任何一个东西留下来,一些外面的东西我不敢辨别真伪。”这与清末时赵家的命运转折不无关系。赵珩介绍,“清末时,一批官员家庭在封建王朝即将灭亡的时候华丽转身成为企业家、实业家,赵家只能维持生活而已,当然比一般人好一些,但没有实业。此后的一百年,中国社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动荡和大变迁,每一个家庭与个人也都身不由己地随着这样的动荡和变迁与之俯仰,许多旧物在这种动荡中湮灭或消失。我家也与大多数家庭一样,经历了百余年的动荡与变迁,能够保存下来的东西仅是十之一二而已。”
“收藏家都希望东西保留一家一姓,所以有很多自己刻的鉴赏印,子孙永葆之。事实上这是每一个收藏者很美好的愿望,古代很多收藏家就是一代而终,到第二代的时候,由于外部环境,或者战乱或者各种颠沛流离,很多东西就慢慢湮灭了,或者流散到了民间各处。”也正因如此,赵珩指出,小物的存与不存都成了一段历史的记录,成为国家的变化、文明的变化、社会变化的痕迹。
《五十小物》也只是从尚存的小物件中撷取若干,谈不上是什么‘著录’,更没有‘子孙永宝之’的奢望,但是,对文化传承的愿望却是在的。”赵珩在《自序》中写下的这段话,为全书行文定调,也可视为他珍视这些小物的原因。
你觉得值得珍藏的都值得
如果您看了《五十小物》,也想通过记录小物的形式保留生活中的美好印记,应该怎么做?赵珩也给出了非常直接的建议——“你觉得值得珍藏的都值得”。他进一步解释,“人是有情感的,物件是有温度的,那么这种情感和温度就构成了对旧物的怀恋,带来了对物件的重视与否。其实某一个物质对某一个人有特殊的意义,对你有意义的东西不见得对别人有意义。对你有意义的你就该珍视,慎终追远。”
他以自己夫人的老师王永先先生为例,“去世前我们经常去王永先先生的家,他用的书桌很残破,但那张书桌是陈寅恪先生给的——王永先先生是陈寅恪先生的入室弟子。那就是很普通的柴木书桌,连红酸枝都上不上,但他非常尊重自己的老师,非常珍视,所以直到王永先先生九十多岁去世,始终用这张书桌。”
由此,赵珩也提醒年轻人珍惜前辈传下来的物件:“他们的东西你应该很珍视,哪怕小小的物件给你的儿子,给你的孙子,这是一种家族的传承,并不是一种财富的传承,不忘祖先,这也是我们中国的德行。”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祖薇薇
编辑/汪浩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