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不久前“六根”饭聚,几个老男人来了兴致,我扭着咔咔作响的老腰,先来个机械舞入场,摆一个破碎霹雳的悬吊胳膊肘子。韩浩月开始擦玻璃、拔绳子。我俩只是暖场,头发灰白的绿茶上场,他收一收微微凸起的小肚肚,娴熟地做出全套霹雳舞经典动作。这时如果有蒙太奇,当逐渐切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群少年已不屑于群架,开始用流行文艺表达自我的年代。
那时改革开放接近十年了,我毕竟生活在小城。我小时候就知道,迪斯科和霹雳舞不是一回事,霹雳舞跟女孩子无关,玩家年龄偏小一点,要的是对身体极限的探索。而迪斯科的灵魂是走步和跳跃,是甩手和扭胯,它有自己的场所,有男孩和女孩,有拉手与若有若无的触碰,属于比我们大几岁的人们。霹雳舞只挥洒少年们的汗水,迪斯科却荡漾着神秘的爱情。在那几年的小城,霹雳舞带来一些群架,而跳迪斯科的哥哥们啊,他们真的会被绑上大卡车,在人民路呼啸而过,吓得我们这些孩子脸色铁青。爸爸们对于跳霹雳舞的儿子,会轻松随意地锛上一脚,而对跳迪斯科的大儿,投去忧心忡忡的一瞥。
韩浩月开过录像厅,比我成熟得早。那时候我们的头发也有明显的等级,我这样的好学生发型有点像早期的甲壳虫乐队,像小虎队里的乖乖虎,但苏有朋、郭富城还没出现,真正的社会上的领袖人物会拥有一个燕子头,也就是前面烫一下,脑后两绺挺长,分列脖子两侧,像燕子的尾巴。据考证,这个发型来自齐秦,1985年,他的一首《狼》让少年们听傻。那两年,我们会在背地里尊称留着燕子头的人为大混子。而如果头发全烫,那学的是费翔,得个子高高,并不争凶斗狠。《狼》专辑里还有一首《原来的我》:“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感觉到心灵的伤口”,这是受伤的狼,酷死了。
戴围脖成为流行,不止一个源头。1984年春晚,李谷一报幕,张明敏一袭西装,脖子上戴着灰色围脖,茶色眼镜,帅炸了。《上海滩》1985年引进大陆,许文强礼帽风衣,白围脖差点耷拉到地面,再加上1986年随《英雄本色》进来的小马哥,还没上初中的我,看到满大街飘起了围脖。流行就是这样,三十年后再看,夸张得一塌糊涂,像舞台上演出《雷雨》或《暗恋桃花源》,令人发笑,但在80年代的小城,白围脖们脸上严肃得像日本电影里抱把剑在街上闲逛的武士,我们要是敢有些许不敬,陈真造型的弹腿啪就架到了肩膀上。
那时候邓丽君已经过去,林子祥的《成吉思汗》80年代初火遍大江南北,《迟到》是1984年,《站台》1987年,《站台》是迪斯科舞曲,然后1987年费翔来了,我最喜欢他《恼人的秋风》。这里有一个时间相对论,我说的是大城市流行的时间,那时候我还小,到我们小城濮阳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青春期,正赶上扯着变声的嗓子吼唱了。
ABBA是迪斯科音乐的盟主,音乐人张晓舟说,迪斯科起源于欧洲,后通过美国成为世界大流行,然后根据开放的程度,在我们的台湾和香港逗留,经过本土化改造后一个鹞子翻身,进入改革开放后的内地,又按照磁带的销售路径,唱片公司、经销商、盗版碟商,最后从大城市注入小城市少年的身体,让我们学会了跟着节奏抖动起来。从1979年在欧洲发行,到1987年让我开始哼唱,这一首歌的流行过程,用去了8年的时间。这几乎是那时的我的一辈子。
瞧这流行的节奏,也难怪到现在我妈还问我:你小时候老是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你到底在等待啥呢我的儿?
我也不知道啊。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