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国大典》剧照

◎杨浪（做过老总的书生）

到我这样的年纪，也逐渐到“讲古”的时候了。有趣的是，特型演员这个事，好像总和我有点牵连。

2005年，扮演毛泽东的特型演员古月先生，在参加广东一个影视基地奠基时突然去世。闻讯后，我在博客上写了《我与古月的一面之交》。

古月，本名胡诗学，曾任昆明军区文化部文化科副科长。他1979年调去八一厂时，我刚好调到文化科“帮忙”。

一切缘自当年总政文化部部长胡可依据总政文件在全军挑选特型演员。到昆明军区时，先是军区文艺科干事欧之德陪同他下部队。欧干事觉得此行无趣，惦记着自己正创作的题目，于是在行走滇南期间，电请文化部另派人陪同首长走下半程。于是胡科长赶到开远，继续陪部长往河口走。没走几站，胡可说“挑来挑去就看你最合适”。带胡科长去八一厂，化妆师做完造型拍了定妆照送给某老帅，据说老帅看得热泪盈眶。

我去军区文化部的时候，人们正饶有兴致传说胡科长的事。还有记者跟欧干事聊过后，回去写了篇专访《身边藏了个“毛润之”》发在《四川青年》上。胡科长回昆明搬家的时候，他住政治部宿舍38号院，我住办公室。他当然不知道科里新来的小干事是何许人，我也只是在他搬办公室时见到一个侧脸。再以后就是在屏幕上仰望了。

胡诗学是1949年部队南下在江西“捡”的孩子，当时他和姐姐在路边。姐姐参了军，他才13岁，13军的随军记者冯牧便把他带在马上——马驮子一边放书，一边放他，一直带到昆明。这是1974年古月远未出道时冯牧给文工团编剧王端阳讲的故事，当时胡诗学也在场。

胡诗学当过军区文化供应站站长。我们这些当过部队文化干事的都知道，这个活儿就是“吹拉弹唱打球照相，首长讲话带头鼓掌”。文化供应站专管发掘全军区“吹拉弹唱打球照相”的家伙。到了，军区文化科也就是文化干事们的统帅机关了。

作为中年毛泽东的专业扮演者，古月的艺术成就可以盖棺论定。论者多有说“形神兼备”，我看算公道之论。

戏剧影视作品中涉及重大当代历史题材，必不可少需要有“特型演员”。从更广范围看，全球影视作品中专门扮演某一领袖形象并被观众普遍认可为形神兼备的，应当始于前苏联，这种特型专属的表演实践亦与特定的意识形态与政治体制相关。

史楚金（1894—1939），苏联演员。1937年他同时在舞台和银幕上塑造了列宁形象：戏剧《带枪的人》（1937）；电影《列宁在十月》(1937)、《列宁在1918》（1939）。片场刚杀青，史楚金积劳成疾病逝于莫斯科。1941年苏联政府追授其斯大林奖金。

在后两部影片中扮演斯大林的盖洛瓦尼，也是领袖的“特型”。他在《攻克柏林》中表演了并不存在的视察柏林的情节。苏联作家西蒙诺夫百思不得其解，公开问：“为什么斯大林要同意在电影里表现他在胶片上横空降落到柏林？”

在中国，最早扮演列宁的演员是延安时期的干学伟。他1939年就是鲁艺戏剧系的老师，1942年在鲁艺排演的苏联话剧《带枪的人》中扮演了列宁。

古月和妻儿一起欣赏自己收藏的毛主席像章 摄影/陈明旭

建国以后，干伯伯先在长影导演过故事片《内蒙人民的胜利》，后在电影学院导演系当教授，后来调到北影做导演，执导过电影《小二黑结婚》。“文革”以前，我家就在干伯伯家对面。儿时玩伴干立帆兄告诉我，他父亲曾说，在他之前上海也有人在舞台上扮演过列宁。惜无可考。

扮演过列宁的还有北京人艺的演员周正，在五十年代人艺重排的《带枪的人》中出演列宁。六十年代中国儿童艺术剧院还上演过一出题为《以革命的名义》的儿童剧，其中有列宁在舞台上出现。这出戏当年我是看过的，里面有一首好听的歌“有个孩子住在河那边……”至今记得。剧中的列宁也是周正演的。

五十年代初期，北京人艺著名演员于是之在杨尚昆夫人李伯钊编剧的《长征》一剧中扮演过毛主席。其剧照难寻，不过被我碰到了。后来他还在1978年北影的《大河奔流》中扮演过毛主席。为了对毛有感性认知，李伯钊还安排于是之“混进”军乐团，冒充提大鼓的人进到中南海近距离观察毛。“文革”期间这不幸成了罪证，康生说他是杨尚昆夫妇派到毛身边的特务。

50年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由演员扮演伟人的戏剧电影作品完全绝迹。这应该与当年的政治环境和对领袖的绝对崇拜有直接关系。

粉碎“四人帮”之后，许多禁忌被打破。大约70年代末，中央戏剧学院排演话剧《杨开慧》，第一次在话剧舞台上出现了青年毛泽东的形象，他的扮演者是金乃迁。金是当年戏剧学院教师中教学和舞台实践中的佼佼者，54岁时在出访中突然病故。

建国初期苏联演员史楚金的传略就在国内出版，并为有关方面作为教学研究。当年我家书架上就有一本，是我儿时读物。“中央表演艺术研究所”中，就有鲜为人知被培养的“特型演员”王子贞。

王是新四军老干部，1938年入伍，因为形象身高颇有些相似，1952年就从部队调入表演艺术研究所学习表演，准备做30年以后古月的工作。这家机构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前身，把它称作中国电影艺术家的摇篮毫不为过。我懒得开出那个漫长的名单了，可以说，大多数建国初期中国著名电影导演、演员、剧作家，50年代初期都曾先后汇聚在北京西四石老娘胡同（如今的西四北五条）的那个小院落里。比起那个成名者的名单，有更多的名字如今默默无闻，其中就有王子贞。北影的许多“艺二代”都知道他，并且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惊叹其长相与领袖的酷似。

遗憾的是，老干部王子贞毕生也没有得到在舞台或者银幕上扮演领袖的机会。仅仅在60年代初期的电影《特快列车》中扮演过一名旅客，在银幕上出现过一瞬间。说起原因来也并不仅是当年的政治氛围，还有王本人长期未能治愈的眼疾。

我小时候是要管他叫伯伯的。印象中的他，高大魁梧，待人和善，而且留着毛主席那样的背头。除了经常在一只眼睛上贴着纱布，怎么看怎么像毛主席。他当时住在北影电影演员剧团宿舍，就是今天积水潭地铁站北边一点。有时候我们放学回家，在公共汽车上看见他在路边行走，车上的人都会惊讶甚至景仰地望着他。

王伯伯后来做了电影学院思想辅导处的处长。“文革”中间和大家一道去了白洋淀边的部队下放劳动，在一次劳动后突发脑溢血猝死在白洋淀边一个叫作东垒头的小村里。供图/杨浪

2023.8.9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