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鱿鱼游戏》:低幼滤镜下粗暴套路的胜利
文汇报 2021-10-15 14:14

奈飞新剧《鱿鱼游戏》的火爆程度,已经到了很难让人对它视而不见——一旦打开各种社交网站,剧中主演的动态和剧集片花呼啸着被推送到人们眼前。这不免使人惶惑,一时间仿佛“人人在看《鱿鱼游戏》”的社交网络大场面,是否像剧中的“死亡游戏”那样,是被人为设计制造的“景观”呢?《鱿鱼游戏》以它高强度的曝光率霸占了线上社交空间的焦点,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可这策略是奏效的。事实上,《鱿鱼游戏》的内核也是简单粗暴的,但是很可能,恰恰是它的一目了然的符号化、概念化,是它刻意为之的幼稚化,让它打破接受屏障,制造出“全球共此时”的爆款场面。

奈飞的制作团队的介入,为韩剧生产保障了完善的工业环境,确保成品的高完成度,因为剧集《王国》和《机智医生生活》的相继成功,这一点已成为共识。但是,《王国》和《医生》,让观众感受到韩剧制作规模和内容的双重升级,是以逐渐完善的影视生产工业系统去制造更复杂的内容,《王国》和《医生》的剧情内容固然存在“套路”,可它们在具体的情境语境中被具体化,“套路”不再是斩钉截铁的结论,变成暧昧且难解的困境。就这一点而言,《鱿鱼游戏》是反其道而行之,这部剧用精致的高水准制作,以出其不意且充满设计感的视听设计,来呈现“过家家”的内容,把成人世界的议题降维到儿童游戏的情境里。

与《鱿鱼游戏》的风靡同步的,是它遭受的巨大争议。这是一部评价严重两极分化的剧,有相当数量的观众认为它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大逃杀》和《饥饿游戏》在前,议题设置和剧情设计并没有超越经典的《鱿鱼游戏》凭什么成为“神剧”?游戏以生死为标的,输赢成为你死我活的厮杀,从《大逃杀》到《鱿鱼游戏》,这个戏剧框架没有变过。但公平地说,《鱿鱼游戏》和之前同题材的作品是有差异的,它们最直接的观感是不同的。

同样以“游戏”为名,《饥饿游戏》和《鱿鱼游戏》输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视觉意象。在《饥饿游戏》里,底层的孩子们成为权贵的观赏品,被投入生死存亡的“饥饿游戏”,但整个游戏发生的场景,是约等于现实的,对于一群涉世不深的孩子而言,进入游戏是他们糟糕生活的延续。影像强化着这样的观感:孩子们在真实的丛林里,在险恶的自然环境里,面对实在的生存危机。女主角千辛万苦活下来后,她意识到这场游戏无法“终结”,因为游戏和生活的界限模糊了,她在游戏里表演的爱情成了现实中难以被切割的部分,当她再度进入游戏时,她在真实生活中无法回避的选择困境被带到游戏中。

以《饥饿游戏》为参照,《鱿鱼游戏》完全是个逆向操作。创作者用反套路的视觉输出,给套路剧情出乎意料的观感。字面上的“鱿鱼游戏”是个因陋就简的儿童游戏,只要在空地上画好简单的几何图形就能玩起来。在剧里,那群在生活中走投无路的人们被诱拐着进入游戏后,他们被投入了一个类似儿童过家家的、简化了的世界,在那座孤岛上,游戏场地恍如一座色彩斑斓的幼儿园,大片空白墙面上画着线条简洁的图形,到处是大面积高饱和度的明丽色块,大片的亮粉色、明黄色、翠绿色的包围中,曲径通幽的空间仿佛是大块积木搭出来的城堡。在《大逃杀》和《饥饿游戏》里,游戏参与者像猎物一样被散放进入猎场,而《鱿鱼游戏》的参与者在大部分时间里是被严密监控的,他们的每一项游戏进程都是组织完善的集体活动,这群人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以规训的秩序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处。《鱿鱼游戏》的每个环节,也都是最低幼的儿童游戏:一二三木头人、分解简单的图形、拔河、玩弹子、跳房子和鱿鱼游戏。这些可能是放之四海,全世界的观众在年幼时玩过的游戏,但是在儿童游戏里,输赢是不会以生死为代价的。在这里,不仅是成年人的生死让孩子的游戏染了血,《鱿鱼游戏》残酷的内核在于,它借游戏进程和游戏结果,把人命降维成游戏场面。人们在玩诸如《超级马里奥》这类的小游戏时,很少因为游戏小人的死掉而有所触动,即便他坠落深渊、画面上出现一摊血,那观感也是滑稽而不是恐怖,这时玩家换条命就能从头再来。《鱿鱼游戏》制造的观感也是这样,那些没有过关而死掉的参与者,那些在拔河关卡里掉落高台的人们,死状宛如游戏里滑稽的小人,活人的消逝仿佛和游戏里字节变动般不足道,群体的死亡成为一道游戏化的景观。

作家阿契贝说,虚构是用想象的认同去对抗人们相互之间的漠不关心。那么《鱿鱼游戏》的虚构,在很大程度上是反代入、反认同的。在剧情的层面,剧作提供的人设和涉及的议题,都是可预料的,甚至在当下的语境中已经成为某种陈词滥调:得过且过而陷入绝境的小人物,为寻找捷径而走上歧途的体面人,一无所有的难民,被压迫过甚以至铤而走险的劳工,他们在现实中“落草”,却没有能上的梁山,各人的苦难总能殊途同归于阶层和贫困的叠加。《鱿鱼游戏》不在虚构层面提供新的洞见,而是改变方向,实施了对观众观看体验的撩拨。就这一点而言,创作者确实大胆,在剧集的前三分之二,用风格化的视觉设计,在“游戏”的框架下,把生命和生死都变成景观,而观众是安全的观看者,并非痛苦的代入者。到了剧集走向尾声时,故事里“观看游戏的人”出现了,这挺棘手的,观众既然不代入草率死掉的游戏者,也不能代入邪恶的观看者啊!这时,通过视听设计和观看体验实现反套路的《鱿鱼游戏》,不可避免地回到套路里,这仍然是一个权贵草菅人命的老套故事,故事的尾声(和后续的预告),也仍然是小人物对系统发起了反击。

《鱿鱼游戏》到底是一部什么分量的作品,还是要看它的后续,至于目前只能说,美颜滤镜下的套路居然挺奏效。

文/柳青

编辑/弓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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