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林生斌再婚生女一事发酵到了如此荒腔走板的境地。 

即便你很少刷手机，恐怕也很难不和这起舆论纷争不期而遇。林生斌是2017年“杭州保姆纵火案”中受害者的家属，因为这起恶性案件，他失去了妻子和三个孩子。此后，他在舆论中的形象逐渐光辉起来：他起诉了小区物业绿城集团在内的8家公司，被视作具有公共精神的维权者；他屡屡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公开悼念死去的妻儿，把妻儿的形象纹在身上，又成为“深情好男人”的代表…… 

然而这一切赞誉随着近期他在微博宣布再婚生女戛然而止。一开始，有心的网友推算出了他与现任妻子开始交往的最晚时间，那会儿社交平台上的他看起来还没摆脱痛苦，再联系一直以来他都借着念旧之情带货，第一层滤镜碎了。接着，他与前岳父一家的财产纠纷又开始浮现，有人猜测绿城的赔偿金被他独吞了。曾经的“濒危级好男人”，短短几天就跌落神坛。 

老实说，这几天我已经快对关于林生斌的各路讨论产生生理性厌烦了。你问我怎么看？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做个人好难。 

说“做人好难”，我的第一层意思是，在扭曲的舆论走势裹挟之下，林生斌已经遭到了近乎荒唐的妖魔化。最新的“罪状”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有人发现林生斌曾在某寺庙捐了一口水井，依据风水玄学等各种封建迷信杂交理论，这口井被解读为“镇魂井”，证明林生斌对死去的妻儿“用心歹毒”。具体啥说法就不赘述了，我们团结湖参考是个严肃的时评号，绝不可能给此等歪理邪说展示空间。 

我不愿意像许多敦厚的同行一样替林生斌辩解，可看到有些人为了“锤死”他竟然开始在线叫魂，也是醉了。后来媒体专门跑到那个寺庙去采访，对方解释了这口井的来龙去脉，才好歹给甚嚣尘上的怪力乱神说降下了热度。怎么说呢，我很好奇记者做这个辟谣稿时的内心活动，这事儿实在魔幻现实主义。 

为什么说我不“站”林生斌呢？我愿意相信他的悲痛和怀恋是真的，一开始是、后来也是；我愿意心怀善意，祝福他的新生活。但他对流量这东西缺乏足够的敬畏心，所以他最终遭到反噬，自己不是没有责任。 

当然不能以“圣人”的标准苛求普通人，可林生斌几年以来确实试图在公共平台营造、并不断强化一个完美形象，并将此作为自己生意最重要的一块招牌。所谓“痴情人设”的构建过程中，当事人林生斌和围观者广大网友都不由自主地不断加戏，最后真情与表演含混不清、局面荒诞变形，很难说只是一厢情愿的网友搞道德绑架。这是“做人好难”的第二层意思，当他选择贩卖深情好人的形象，就不得不活在他与受众共同塑造出的人设当中。 

或许无论换作是谁，都抵抗不了流量红利的诱惑，这是人性。尽管林生斌眼下的狼狈，自食其果的成分很大，我却很难憎恶他。我更多感到悲哀：如果他能多一点清醒和克制，真不至于此。 

凭零零碎碎真真假假的信息判断人品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况且，由他引发的争论是一场公共讨论，哪些问题是真问题，取决于公共属性的强弱。怀着朴素的义愤去搜罗他是“渣男”的“证据”，甚至不惜造谣传谣、动用封建迷信，实质上是把严肃的公共讨论娱乐化了。 

这件事中，什么才是真问题呢？林生斌有没有消费和利用公众的同情心是一个。但比起道德评判，具体的追问或许更能缓解人们内心的不安。比如，林生斌的公益承诺，究竟兑现了几何？ 

昨天林生斌发声解释那笔未公开数额的和解赔偿金的去处，表示三分之二用于偿还贷款、料理后事，三分之一留给了前岳父母。若他所言不虚，也算解释了用赔偿金成立公益基金的事儿为啥没了下文。他当年的豪言，如今看来确实十分尴尬，但这也并非不可原谅。可问题又来了，他承诺过淘宝店铺的买家，将其成交额的一部分筹作公益善款。这笔钱究竟用在了何处？这里面或许不涉及违法，可公益毕竟不是儿戏，既然做了承诺，就理应向公众交待、接受公众监督。 

第二个问题倒不直接针对林生斌。林生斌当初的正面形象可不止“痴情”，他还提出了公共安全的真问题。事后证明，纵火案发生的小区物业消防管理的确存在重大隐患。多年过去，这不再是个问题了吗？今年4月，杭州一小区发生火灾，虽说万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由于消防通道被绿化带占用，还是误了不少事。如果只沉溺于对林的人品批判、对赔偿金额的猜测，而错过一个重审痼疾的契机，那还真有些遗憾。 

我不认为吃瓜群众不肯放过林生斌是吃饱了撑的，这背后有深刻的道德焦虑。可是入戏太深无助于缓解焦虑，反而容易遮蔽真实的世界。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静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