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魏莲生更想唱《红拂传》而非《牡丹亭》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5-06-26 16:10

6月22日-27日,由任鸣执导,余少群、程莉莎等主演的话剧《风雪夜归人》于国家大剧院上演。自2012年首演以来,这一版本已演出10轮、72场,可见其受欢迎的程度。巧合的是,今年两家重要的艺术机构相继上演《风雪夜归人》,国家大剧院版是时隔六年的再次上演,北京人艺版更是推出由新一代创作者完成的全新排演,表达着各自对剧作中“不移的人性”的理解。

“人性是常常不移的”

抗日战争爆发后,一些戏剧团体和文艺界知名人士先后汇聚重庆,他们以笔为刀,创作出大量抒写人民心声的作品。“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吴祖光在烽火连天的岁月中,将一首唐诗的悠远意境融入自己的戏剧作品中。

《风雪夜归人》剧本序幕中,吴祖光写有这样的句子:“看戏的人常要知道每一个戏演的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的故事。我这个戏是在什么时代呢?是永无止境的人生中的一个段落。”吴祖光清醒地意识到,“那时代也许可以算是刚刚过去了……然而那时所发生的故事也许不免在将来重演……人性却是常常不移的。”

自问世以来,《风雪夜归人》曾被改编为戏曲、影视、舞剧等多种形式。上世纪50年代,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将《风雪夜归人》搬上舞台,今年4月再度上演此剧,并将其作为剧院“经典保留剧目恢复计划”的开篇之作。此版追求诗化写意的旨趣,典雅含蓄、轻盈凄婉的风格。舞美设计从中国传统戏曲中汲取灵感,并未完全将剧中场景与环境进行物理上的再现,而是大量运用软景。随着剧情和人物处境的变化,层层帘幕变换着造型与色彩,营造出时而朦胧时而旖旎时而惆怅的意境,达成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同构。

北京人艺此次复排强化了爱情主题,以意象化手段着意展现男女主人公的爱恋。原作中,魏莲生与玉春一别20年再未相逢。而在本版演出里,序幕呈现了这样的画面:两个精灵举着海棠花瓣式样的宫灯,引导玉春来到倒毙的莲生身边,玉春像葬花一样把一枝海棠花放在莲生身上,之后向舞台深处走去;一回身,时空斗转来到20年前,她坐在戏院的阁楼上,看莲生在台上唱戏。由此,两人的情感联结得更加紧密、更有宿命感。

与此相似,剧中为二人设计的戏曲身段、结尾的双人舞等,对应一见钟情、劳燕分飞、生离死别及灵魂化蝶相会等种种古典爱情悲剧的经典意象。

一个适配度极高的魏莲生

与北京人艺版偏重写意不同,国家大剧院版《风雪夜归人》的演绎延续了13年前创造的相对写实的舞台,热闹的戏园后台、富贵的府衙、就要探入书房的一树海棠,都尽可能将原著的描绘复原在观众眼前。

此版由余少群饰演魏莲生一角。2008年,余少群曾在陈凯歌执导的电影《梅兰芳》中饰演青年梅兰芳,凭借戏曲功底、俊美扮相和形神兼备的表演收获好评。在《风雪夜归人》中,余少群与角色的适配度同样极高,且表演纯熟连贯、沉稳自然,勾勒出清晰的人物心灵轨迹。

尤其第一幕魏莲生在后台与王新贵、苏弘基、陈祥、马大婶等身份阶层各异的人周旋相处,情绪、神态、体态的转换恰到好处,演活了一个由内而外散发着光彩的名角。魏莲生在演出间隙与少年相识的王新贵聊了几句引荐他当差一事,此时有个丑角来后台提醒他别误了场,魏莲生以戏曲动作挥马鞭作势要打,半任性半逗趣地嗔怪了一句“误了场活该”,之后回眸一笑翩然而去,真是一个演艺场上如日中天、名利场中春风得意的角儿!

此外,法院院长苏弘基的戏份也格外吃重。今年上演的人艺版和国家大剧院版中,饰演这一角色的分别是李洪涛和张秋歌,都是观众熟悉的知名演员。苏弘基浸淫官场多年,表面端方实则伪善,是一个复杂、多面、富有层次感的角色。演出他的老谋深算、笑里藏刀,既不能靠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也不能简单扁平化地贴上坏人标签。

冯远征曾在国家大剧院版《风雪夜归人》中出演此角,将一个老辣、虚伪、阴狠的官僚形象演绎得十分到位。剧中苏弘基第一次登场是在后台,一段与魏莲生的对手戏展现出他的道貌岸然。原作中,魏莲生不自觉地沾沾自喜,部分原因即是被像苏弘基这样的许多“阔人”捧着,故而苏弘基至少表面上对他应表现得尊敬赏识,即便怀揣别样心思,也是点到为止,才不会打破魏莲生的错觉。冯远征在此处的表演处理得当:意味深长地拍拍肩膀,手指轻触魏莲生胸前的佩花,挑逗之意一目了然,又不过火而引人不适。

《牡丹亭》取代了《红拂传》

自《风雪夜归人》诞生以来的80多年间,人们在不同时期对它的理解和诠释侧重自然有所不同,或是发出对野蛮旧制度的控诉和反击,或是展现人性之美及其破碎,或是探求人生的道路与前途方向。今天我们在剧场里看到的新表达中,爱情不约而同地成为焦点。除了前述北京人艺版密织的情感浓度,苏州昆剧院排演的同名昆剧还为两位主人公增添了约定20年后再相见的桥段。

原作中,魏莲生在后台吟唱的《思凡》,用“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借问灵山多少路,十万八千有余零”点出全剧主题;而《红拂传》的出现,则是当魏莲生唱到“虽然是舞衫中常承恩眷,辜负了红拂女锦瑟华年。对春光不由人芳心缭乱,想起了红颜老更有谁怜”,戏中红拂女的身份际遇与决意逃离的传奇,映照到魏莲生自己身上,让他心绪不宁,此处是他重要的思想转折。国家大剧院版将这两个戏码都改为《牡丹亭》,完全指向两人对爱情的执著。

此外,国家大剧院和北京人艺的演出也均去掉了有关穷朋友、新世界的对话;对于魏莲生与玉春临别前那句“我将来也许会穷死,会冻死,会饿死,会苦死,可是我会快活一辈子”,要么彻底删去,要么弱化处理。

但爱情真的是这出戏最重要的主题吗?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戏剧出版社根据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排演版本出版《〈风雪夜归人〉的舞台艺术》一书,其中收录了吴祖光为重演《风雪夜归人》而作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一文。文中吴祖光回忆了创作该剧的心路历程:“写这个剧本,我为的是提出一个思考很久的问题,人为什么活着?应该怎么活着?”

也是在这本书中,当年出演魏莲生的演员刘伟明留下了自己对于主人公情感的理解:“剧本并不是单纯地写他们的爱情。他们相爱的刹那,也正是玉春启示魏莲生认识到人生意义的刹那。爱情的真谛与人生的真谛相结合,这是剧作家高明的地方。”

“名伶与姨太太的爱情悲剧”尽管表面上与内外交困的时局并无直接联系,但魏莲生与玉春、苏弘基与徐辅成的命运,无不体现着个体与时代的交织,展现出剧作者反对封建压迫,对民主自由的向往与思考。启蒙者玉春与被启蒙者魏莲生这组人物关系,更鲜明表达出觉醒的主题。

任鸣导演2012年曾在《风雪夜归人》的创作手记中写道:“故事永远都是形而下的,但哲理和主题是形而上的;感情上的征服是一时的,但震动灵魂才是不会被忘怀的。”今天的年轻人如何看待这样的启蒙与被启蒙?今天的我们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要怎样生活?创作者如果认为这出80多年前的老戏还能够被观众理解,甚至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想必离不开吴祖光所说的“我与时代的关系”,离不开对生活和生命意义的抒写。

供图/国家大剧院

(曹雪盟)

编辑/汪浩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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