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作家）

只要有机会，苏州我是一定要去的。而到苏州，肯定要去吴江，去会会老友。迄今，我到吴江已经三次了。

前两次，都住同里，当然也是吴江。曾经夜入吴江笠泽，时间短暂，与老友吃吃饭聊聊天就走了。第三次，是前些年的秋天，时间充裕，天气清透，前后五六天，我和几个闺蜜每天跟着住在吴江的作家荆歌先生和他的好友、另一位苏州才子汤海山先生四处逛耍，好几次经过垂虹桥。我们就住在垂虹桥附近，与之距离大概有五百米。

吴江名胜太多，说不过来。垂虹桥是名胜之一，而且是太有名的名胜。

曾经的垂虹桥，只能看资料了，好像甚为壮观——始建于北宋庆历七年（公元1048年），两百多年后（公元1275年），毁于兵乱，同年重建。三十年后，已到元代大德八年（公元1304年），开始扩建，从85孔增建为99孔桥。这次增建是一个豆腐渣工程，很快桥就塌了。早前垂虹桥都是木桥，元代泰定二年（公元1325年）改建为72孔联拱石桥，全用白石垒砌，长500多米，桥心建有垂虹亭，桥的两端还各有一亭，想来相当美貌。

1967年，垂虹桥颓然坍塌，剩少量桥面露于水面。之后，保留了这截古老的桥面，成了断桥，被改建为垂虹桥遗址公园。

垂虹桥应该可以说是古往今来文人投射情感最为集中和浓烈的一座桥，没有之一。据整理，有四百多首歌咏垂虹桥的诗词，作者有苏轼、王安石、米芾、吴文英、唐寅、文征明、苏曼殊等大量文人骚客，难以枚举。

那次吴江之行，荆歌兄和我聊天，特别聊到了两个人。恰好这两个人都与垂虹桥有瓜葛，后者是我回家后查阅资料发现的。

一个是我非常喜欢的词人姜夔。正是在说垂虹桥时说到他。

姜夔有一诗名为《过垂虹》：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姜白石三十多岁时寓居湖州，与范成大气息投合交往甚密，经常往来于湖州和杭州之间，总要经过垂虹桥。这首诗作于某次姜白石造访范成大的归途之中。范成大有一玲珑侍妾名为小红，姜白石在做客期间甚为喜欢，范成大便慷慨将小红赠与姜白石。返程途中，大雪中过垂虹，美人在侧，暖玉温香，姜白石心生无限欢喜，遂作诗抒情。

还有一个人是叶小鸾，不到17岁就去世了的明代才女。荆歌兄说，叶小鸾应该是林黛玉的原型。回来查阅一番，发现此说好像很有道理，而且据考证，叶小鸾就是死于肺病。林妹妹的聪慧、才华和早夭都与叶小鸾这个真实人物相当贴近。

翻瞰叶小鸾资料时，发现她有《舟行》一诗描摹垂虹桥美景，其中有“舸摇秋水碧如天，两岸蘋花落日边。只有枫江秋色好，卖鱼沽酒尽渔船”这样的佳句，吟来恰与我们这次的吴江秋行应和上了。

明 唐寅《垂虹别意图卷》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我后来才知道，汤海山先生就住在垂虹桥头。他自言，他可以说是垂虹桥的守望人，每天都在这里漫步，哪儿都不去。对于叶小鸾，海山先生情有独钟，在他的怀思里，她一直是一个让人伤感的少女。

一趟吴江行，居然不经意间聚拢了这么些跟垂虹桥相关的人和事。气息这东西就是这么微妙。

我回家查了一些关于垂虹桥的传说，有一段故事让人有点哭笑不得。故事发迹于清代大词人朱彝尊的一首叙事词，讲的是吴江男子叶元礼，某日过垂虹桥，有女子见而慕之，日思夜想，竟至病死。气方绝，适元礼过其门，女之母以女临终之言告叶，叶入哭，女目始瞑。

朱彝尊的这首词写得相当精妙，好多名句传颂一时，叶元礼因此也名声大噪，每每经过市肆，群众围观场面相当火爆，人人欲一探这个让人真的想死了的美男子究竟长什么样。于是，叶元礼真的美得惊动了中央，被召入了官府做事，得了一桩美差。

把这个故事说给海山先生，他不动声色地补充说，叶小鸾是这个叶元礼的长辈。我真的有点惊讶了，绕来绕去，现实的际遇和纸上的阅读，居然全部都有勾连。

我们这次每每经过垂虹桥，荆歌兄就吟一句姜白石的“小红低唱我吹箫”，我的同行闺蜜小红便哈哈一笑。也是有趣的插曲。看了好多垂虹桥的说法，还是姜白石这个故事好，风雅且欢喜。大雪过垂虹，光是看看这几个汉字组成的意韵，就相当美妙了。

2024.3.5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