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无用之用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2-14 21:00

威廉·巴勒斯之墓

◎五溪蛮

从Calvary游览结束,临上车前汤姆说,威廉某某某的墓地也在这附近,要不我们过去看看?他用英语说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中嘀咕着美国怎么这么多威廉,也不知道是哪个威廉。但汤姆的推荐肯定值得去,便支吾着跟上了车。顷刻间,汤姆开车钻进了一处名为Bellefontaine的公墓,根据手机上的导航,兜兜转转找了好几圈,才终于在一片斜坡草地上找到了那毫不显眼的墓碑。

居然是威廉·巴勒斯(William Burroughs)的墓!真是意外的邂逅,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长眠于此。那墓碑只有四个手掌大小,匍匐在草地上,碑上只是刻着“威廉·西沃德·巴勒斯,1914年2月5日—1997年8月2日,美国作家”的字样。墓碑上摆放着之前许多粉丝祭奠时留下的硬币、香烟、酒瓶,甚至还有一张明信片,写满哀婉悱恻的思念。除此之外,四下空寂,墓园静穆,这样的低调隐遁,让人无法想象,此处安葬着美国文学史上一位狂浪不羁的作家。

我们这一代以及我们上一代文学爱好者,几乎在少年时就耳熟能详这些名字:艾伦·金斯堡、杰克·凯鲁亚克、威廉·巴勒斯……“垮掉的一代”作为20世纪世界文学史的重要流派,正是他们写就的。威廉·巴勒斯是这群人中最年长的,那时候的他已经拿到哈佛的文学博士学位,又是世家子弟出身,本可过着按部就班的上流社会生活,但是不甘寂寞的灵魂让他完全在另一条人生道路上狂飙。他当过军人、私家侦探、酒保、毛贼、囚犯、农场主、摇滚歌手……就连他的成名作也在出版后不断被审判,一直闹到了麻省最高法庭。

汤姆书架上的手工小猫

总是有这样的人,不愿意将人生囿于世俗的轨道,不愿意丰满的生命拧成一丝悬线。他们不断叛逆,不断冲破囹圄与排挤、冷眼与隔膜,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用那些常人眼中“无用”的事,来丰盈自己“无用之用”的人生。很幸运,我有不少这般气象的朋友,而和我一同前来的汤姆,在我眼中正是这样的人。

汤姆出生成长在麻省,童年旧居距离艾米丽·狄金森的故居只有百米远。他的父辈好多都是大学教授,生于真正的书香门第。年轻的汤姆痴迷东方文化,大学毕业后便前往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攻读东亚系的博士。他的博士论文写的是魏晋南北朝的文学,中途还远赴台湾苦读中文,学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他在伊利诺伊州一所大学里做了中国研究的教授,一直做到系主任。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之际,汤姆却在中年之际,开始了“无用之用”的人生。

他辞去系主任的工作,只是简简单单做一名教授。他回到书斋,大隐于市,每天读诗,将研究视角放在了中国神道文化上,从福建到湖北,关注着卜筮、堪舆、巫祝、图谶等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他完全看淡了浮名与功利,除了那个诡谲神秘的东方世界之外,业余时间他都会一个人扎进车库,将从各处捡回来的废品制作成各式各样的艺术品,既不展出也不售卖,只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的自娱自乐。就连家中卫生纸用完的纸筒,也会被他制作成一只只神态各异的纸猫,整齐列阵在书架上,守护着他牢不可破的瑰丽世界。

庄子说,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在这个处处强调“有用”的世界里,或许应该感谢还有那么多自由而无用的灵魂,远如巴勒斯,近如汤姆,做着那些荒唐却坚定的抉择,背叛着那些世俗的规训,拥抱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墓园清幽,逝者逝矣,风流不散,汤姆说我们坐下来陪陪他吧!于是,我俩在巴勒斯的墓两旁席地而坐,听风拂过林梢,看落叶亲吻大地,像是老友的叩访和寒暄。那么,就祝愿他和如他的人们吧,不管在哪一个世界,都依然特立独行,折腾不止,生生不息。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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