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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1543年,16岁的费利佩王子已经长大成人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09-10 19:00
此等无上荣耀,我受之有愧。 ——费利佩二世

1543年,16岁的费利佩王子已经长大成人,按照规定,他正式担任了西班牙摄政。同年,他迎娶自己的表妹、葡萄牙的玛丽亚·曼努埃拉为妻。然而仅仅两年后,她就因难产而死,留下了心理和生理都残疾的唐卡洛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为他的父亲带来了巨大的悲伤和磨难。在埃布罗河畔的小镇贝利利亚,教堂的神秘钟声又一次响起,并且还会再次响起。1

1548年,查理已经开始为儿子的继承做准备,把写有统治庞大帝国的具体建议的密信交给了他。但他认为费利佩有必要自己亲眼认识他即将继承的意大利和北欧的领土,而他未来的子民们也有必要见一见自己的继承人。所以查理开始为费利佩制定前往意大利、德意志和尼德兰的巡游计划。首先,费利佩府上的仆人原来都是西班牙人,现在为了让帝国北部的臣民感到更加亲近,查理根据哈布斯堡家族更加奢华的勃艮第传统聘用了新的仆人。然后,查理狡猾地安排了自己的女儿玛丽亚公主与费迪南的儿子马克西米利安之间的婚事,这将使得马克西米利安在费利佩不在西班牙期间可以担任西班牙的摄政,同时也将马克西米利安从有关神圣罗马帝国的继承问题的家族纷争中心转移开来。

卡斯蒂利亚人对这两件事都非常愤怒。皇帝自己不在西班牙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把摄政的王子也带走,而且还侮辱了他们引以为荣的传统。西班牙群情激愤,就连一直拥护王室的费尔南德斯·德·奥维多都开始散发一些手抄本,里面记录的是他自己有关天主教双王为胡安王子建立的王子府的细节,因为他就是在王子府上长大的。这可以说是公然违抗哈布斯堡王朝的行为,因为奥维多为西班牙的历史传统提供了另一种视角,与他此前一直忠于王权机构的行为不符。为了平息异议,查理任命阿尔瓦公爵担任费利佩王子的大管家,尽管阿尔瓦公爵自己都心存疑虑,查理还是派他去西班牙强行让人们接受新的王子府。

在16—17世纪,王室可以算是一个一定程度上正式的机构,它有自己的法官和司法管辖权,将它理解为一个围绕着国王本人的关系和影响力建立起的复杂网络也许更加恰当。2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统治者自身释放出的能量,而这种超凡脱俗的光环是由君主有意识地展现出的神圣的、似基督般的特质所支撑的。像查理和伊莎贝拉进入塞维利亚时所使用的华盖,就制作精良,常常被王室在公开的仪式,比如在基督圣体节上的圣餐仪式中使用—这一仪式庆祝了面包与酒在弥撒期间经过祝圣后化为了基督真正的体与血。引入勃艮第的习俗之后,西班牙王室都在一个显眼的“王室包厢”里参加弥撒,包厢有窗帘可以隐藏或展示王室的出席。包厢显然暗中呼应着华丽的圣体盒。圣体盒一般放在圣餐台上,用来保存圣饼。类似的,费利佩总是在房间尽头栏杆后面的台子上独自用餐,他像牧师在分发圣餐之前那样安静地切面包。有贵族成员按照既定的规定为他送上饼酒,这些显然是根植于祭台助手和侍祭协助牧师传统之上的。3

当然,这种神圣性的展示需要对王子本身的人类形态给予一定程度的尊重,需要将他的血肉之躯和身体需求提升到超越人类现实的高度,进入精神和时间隔离的领域。一群新的如小团体般的廷臣很快就在王室私密的住所周围安顿下来,在英格兰他们被称为“枢密院”。

主要的贵族都渴望得到这些能够与国王亲密接触的职位。最让人垂涎的职位竟然是“粪便男仆”,他需要服侍国王如厕,并照看王室的便壶和容纳它的“恭凳”。不言而喻,这是一个得到国王巨大信任的职务,身体上如此亲密的关系使得心理和政治关系也更加紧密。似乎王子们会和那些在他们的厕所里看着、听着、闻着一切的仆人分享他们关于国家最秘密的想法。在一个普遍认为“国王的身体是神圣的肉体,只有身份高贵的人可以触碰”的世界里,这些廷臣已经“远远超越了国王的仆人,而是国王所能拥有的最类似于朋友的人了”。因此,王室的一些令人敬畏的魅力在他们面前根本不起作用。4

亨利八世那令人同情的“粪便男仆”,还管理着国王的个人财务,因此他最终将自己改名为“私有金管理员”(Keeper of the Privy Purse)。考虑到那个时代低级趣味的风气,当时的人似乎不太可能不知道或遗漏这个文字游戏。有趣的是,从语言学来讲,英文中的“粪便男仆”在西班牙语中被称为大侍从或高级侍从,字面意思是“chamber”,即“房间”的主管,但“chamber”一词在早期现代医学术语中有粪便的意思,所以西班牙语中的这个词也可翻译为“粪便男仆”。

奥维多将粪便男仆称作“宫廷中最地位显赫的职务,享有无上的荣耀和好处,因为它提供了与王子亲密接触的时间。而且这一职务应当由出身良好、知识渊博、性情高贵、品德高尚的人出任,因为需要充当王子的秘密顾问”。5根据奥维多在胡安王子府上的亲身经历,我们可以知道当年的管家会负责一项粗活,那就是将“王子用来方便”的银制便壶取出,交给一个像奥维多这样家世相对卑微的贵族男孩处理。这个男孩每日3次将便壶藏在自己的斗篷下带走,晚上再连同1码(约合0.9米)亚麻布一起送回王子的房间。但奥维多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亚麻布是给王子还是给管家用的,这个问题仍然是个谜。

在内廷绅士们的私密小圈子之外,还有更多雄心勃勃的大臣和门客环绕着他们。查理在引入勃艮第的传统之时,将费利佩王子府的人员扩充了一倍。这确保了许多西班牙贵族的支持,他们对参与王子即将展开的欧洲巡游给予了积极回应。查理极其狡猾地使用了国际政治策略。一方面,最有权有势的西班牙贵族在陪同费利佩王子出行时,会培养出对费利佩强烈的认同感和忠诚。另一方面,查理也想在他其他地区的臣民面前将西班牙贵族展示一番,因为西班牙人擅长各类骑士运动,比如马上长枪比武还有他们致命的武艺和惊人的骑术,谁见了都会感到恐惧。

勃艮第来的新人们则求助于由博斯坎新译的卡斯蒂廖内的经典著作《侍臣手册》,希望从中寻找到在新环境中生存的路径:正如加西拉索在书的序言中所说的,“最重要的是……不仅要用行为增加个人的荣誉和价值,而且应当避免做任何会有损名声的事情”。6换言之,礼节比什么都重要。

11月2日,费利佩率领着他的随从由加泰罗尼亚的罗塞斯登船起航。虽然遇上了可怕的暴风雨,年轻的王子还是在信中满满地表达了对第一次航海的兴奋。在热那亚,安德烈亚·多里亚举办了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迎接仪式,鸣放礼炮规模之大,“四处都是雷鸣般的炮声,空气中充满了硝烟,城市和山坡全都看不见了”。这场迎接仪式可谓是对于热那亚将军安德烈亚·多里亚军事实力的一次适时的展示机会。7

在米兰,费兰特·贡萨加公爵携妻子,即莫尔费塔的女亲王,共同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新年聚会。他们的宫殿装饰了奢华的壁毯,院子里燃起了森林般的火把,“火光将黑夜照成了白昼”。费利佩与公爵的女儿翩翩起舞,阿尔瓦公爵邀请女亲王共舞,这时候,毫无疑问大家都非常想念加西拉索。晚宴厅里被四个枝状大烛台点亮,餐桌上摆放着费利佩抵达米兰时城里搭建的所有凯旋门的微缩镀金模型,就连餐巾也折成了精美的形状,用镀金蜡像装饰。第一道菜是极其精细的沙拉和意式头盘拼盘,盛菜的盘子上装饰有表现狩猎场景的图案,骑手和男仆们追逐着猎物。菜吃完以后,盘底栩栩如生的画面便会展现在食客们眼前,巧妙地暗示第二道菜是野兔和野禽做成的肉馅派。第三道菜是在当时只有国王才有机会享用的鹿肉,最后是种类丰富的油炸食品。8

据说,“费利佩王子非常享受晚宴上的食物,心情大好,频频举杯向女亲王和她的女儿敬酒,以闻所未闻的亲密对待女士们,允许她们直接喝他杯中的酒”。9阿尔瓦公爵竭力忍住不说话,将自己想对费利佩无可救药放任行为的劝告藏在了心中。费利佩晚年以不苟言笑、令人生畏著称,但此时还尚处年轻的他显然玩得非常开心。舞曲再次响起,费利佩先后同女亲王和她的女儿跳了舞。之后,时下流行的“蜡烛舞”开始了,费利佩坚持让阿尔瓦公爵也上场,公爵“舞姿优美,先是举着自己的蜡烛舞蹈,然后邀请一位女士和他一起跳,最后将蜡烛留在了她的手中”。乐手们不断地演奏着,直到第二天黎明,一群戴着面具的绅士吹着小号出现了,同时一群男仆端上了水果蜜饯和果酱制成的点心。“王子又跳了几支舞,直到凌晨四点他才向女亲王和她的女儿告别,用这一夜仅剩的时间回房休息了。”10

费利佩在米兰第一次见到了提香,他请提香为他绘制一幅戎装像。费利佩将提香为自己深爱但总是缺席的父亲绘制的画像挂在了房间里,他想把自己的画像挂在边上。提香所作的费利佩戎装像可谓是理想化的大师之作,将瘦小、貌不惊人的费利佩变成了一位威风凛凛的统治者和一位令人敬畏的军事领袖。11

查理在米尔贝格忠实的盟友、萨克森的新教徒莫里斯来到特伦托迎接费利佩一行,并且成了费利佩最亲密的伙伴。他们在奥格斯堡享用了一顿“极其美妙的典型德式晚宴,喝了很多酒……席间还有位意大利女孩邀请王子跳蜡烛舞”。几天后,费利佩和阿尔瓦公爵因为饮酒过量,不得不推迟假面舞会,好让醉意散去,不过他们还是和女士们整夜跳舞,直到第二天清晨。12据说年轻的费利佩因为和蔼可亲,一路交了许多朋友:在海德堡,“王子殿下特别开心,关心他人、善于社交,就好像他会说德语似的,所有人都被他迷住了,尤其是符腾堡公爵的女儿”。13

1549年4月1日,费利佩王子终于在布鲁塞尔与查理重逢了。无比奢华的庆祝盛典在城外一场宏大的比武大会中拉开帷幕,接下来按照惯例,费利佩的队伍进入城中,穿过一道道制作精美的凯旋门,在城中最主要的广场上举行骑马比武,然后出席他的姑姑们、匈牙利的玛丽和法国王后埃莉诺为他举行的正式欢迎仪式,最后,她们陪着他一起进入皇帝的房间。14

皇帝站在墙边,热情地迎接了费利佩王子的侍臣们,他们依次亲吻皇帝的手。费利佩走了进来,脱下了他的帽子,来到房间的中间;皇帝朝他走了三四步,费利佩跪了下来;皇帝也脱去自己的帽子,弯下腰亲吻了费利佩,端详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对在场的人说,“请诸位都退下,我还没有好好地欢迎你的到来”。

说完这话,父子俩就走进了皇帝的私人房间。15查理已经6年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但对于他此时的心情,我们只能了解到这些了。

在布鲁塞尔,费利佩王子爱上了年轻貌美的洛林女公爵,而查理渴望向他的儿子展示尼德兰,所以带他游览了南边的佛兰德和瓦隆地区,然后又去了整个北尼德兰,在那里,宗教自由和新教已经给天主教统治者带来了越来越多的问题。费利佩王子亲身体会到,尼德兰在政治上虽然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实质上却四分五裂,17个省份各怀鬼胎,纠纷不断。另外,费利佩也培养了对艺术敏锐的嗅觉。他第一次欣赏到耶罗尼米斯·博斯的一些怪诞又梦幻般的绘画,后来他十分热衷于收藏这位画家的作品。16拜访匈牙利的玛丽在班什新建的雄伟壮观的城堡时,费利佩欣赏到了罗希尔·范·德·魏登的《下十字架》,后来他也把这幅作品买了下来。一路上,费利佩受邀参加了许许多多奢华的娱乐活动,包括骑士比武挑战、比武大会、马上长枪比武、宴会、舞会、过于具有宫廷感的戏剧演出—包括《高卢的阿马迪斯》,这是由加尔西·罗德里格斯·德·蒙塔尔沃在1508年首次出版的一部非常畅销的西班牙骑士小说,里面充满了王子和公主、游侠骑士、食人魔、巨人、爱情、性和暴力的故事。他们演出了小说中的场景。命运女王派出了一群骑士,他们需要经历冒险之岛、危险之塔、命运十字路口等一系列挑战,最终目的是要打败骑士精神的敌人,一个名叫诺拉博赫,居住在永远乌云笼罩的城堡中的老魔法师。费利佩扮演其中的一名骑士。戏剧在一段面向皇帝的高声念白中开始:“哦,伟大的恺撒,有史以来,每个骑士和贵族都有凭借自己武艺赢得荣誉的自由和去追寻陌生冒险的自由。除非落入了江洋大盗,或是其他与骑士精神和高尚品德为敌的人手中,否则应当在每个国家都畅通无阻。”17弗朗西斯科·德·比托里亚的自由通行和自由国际贸易原则显然与这一骑士精神准则相呼应,是西班牙人合法地入侵新世界的基础。

当晚的演出恰到好处地以悬念为结尾:“8名全副武装的野人”闯进来绑架了4位美丽的少女。第二天清晨,班什镇上涌来了一大群观众,拥挤在城堡周围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王室成员们早早地吃过早饭之后,来到城堡的眺台观看表演。一群基督教骑士袭击了老城堡破败的防御墙,从顽强的“野人”手中救出了不安的少女。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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