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

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晨风里翻涌，麦芒齐刷刷刺向天空，像是大地举起的千万支金箭。

与往年不同的是，井台边磨镰刀的“噌噌”声，已被远方地平线传来的低沉却渐次清晰的轰鸣取代。那是拖拉机队前导车的引擎声，预告着一场声势浩大的麦收来临。

小雷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用力伸了个懒腰。一夜奔袭数百公里，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却写满兴奋。小雷是农机手，是个90后，高中毕业后就一头扎进联合收割机的世界。他黝黑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手臂肌肉线条分明。

村道热闹起来。不再是扁担钩子碰撞的叮当，取而代之的是卡车在田埂压出的闷响，以及联合收割机那庞大身躯与地面摩擦的吱嘎声。一辆辆巨型机器在村民好奇又敬畏的目光中，缓缓驶入村口的空地。它们身上还带着山东或河南的泥土气息，那是它们刚征服的另一片金色海洋。

小雷爬上庞大的联合收割机。这台绿色的“巨兽”，比两间平房还要高大，钢铁的关节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他抚摸着操作台，像对待一个忠实的伙伴。机油味、柴油味，还有一丝金属的腥气，混杂成他最熟悉的“麦收味”。

“轰”，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引擎被点燃了。那声音不再是拖拉机零星的突突，而是像一头被唤醒的猛兽，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麦田入口处，机器的宽大割台缓缓放下，如同张开的巨口。

割刀飞速旋转，发出“嚓嚓”的密集声响，麦秆被瞬间斩断，整齐地倒入机器深处。麦穗被脱粒，金黄的麦粒如瀑布般从机器的输送口喷涌而出，直接灌进并行的运粮卡车车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漫天扬起的麦壳碎屑和灰尘，在阳光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小雷坐在驾驶室里，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麦田，双手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和操纵杆。

“他们像追着太阳跑，从南往北，一刻也不停歇。”老庆叔不知何时站在我身边，他佝偻的腰身，曾是这片麦田最忠实的丈量者。他手中的镰刀，如今更多是用来清理田头地角的杂草了。

“龙口夺食哩！”老庆叔忽然抬高了声音。这句古老的谚语，在今天有了新的解释。以前是人与天争，现在是机器与天争，与时间争。

夜幕降临，麦收仍在继续。联合收割机头顶的射灯和卡车车灯亮了起来，像两排移动的星星，在深蓝色的夜幕下，把收割机前方的麦田照得亮如白昼。小雷只扒拉几口饭，又钻进了驾驶室。这片麦田收完了，还有下一片，再下一片。他们是麦浪上的“追风者”，是高速公路上的“候鸟”，赶着季节，追着成熟。

“明天一早，我们就得往北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里带着收获的满足，“下一站，河北。”（常钦）

编辑/张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