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虹(北大中文系教授)
动念写作此文,乃是缘于2017年的一次春游。那年4月,照例带学生在北京一些景点行走。到五塔寺之前,已查知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附设此间。游览过始建于明代永乐年间的真觉寺后,观赏展室内外众多的石刻便成为继发的兴奋点。我在碑林间游荡时,意外地发现一座额端署为“慧仙女工学校”的石碑,不禁喜出望外。
慧仙女士遗像
关于慧仙的事迹,以现存五塔寺内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的这块“慧仙女工学校”碑文所记最为详细。此碑两面刻字。正面碑额篆书“慧仙女工学校”,所署时间为光绪三十二年(1906)十一月,正是建校之际。碑阴则刻录了“叙述改建慧仙女工学校为祠堂之缘由”,时间是中华民国七年(1918)四月十五日。二文均由邓诚璋撰写。记述慧仙生平的文字见于碑面,因文字繁密,碑体高大,很难看清,且已历百余年,不无漫漶,故未见地方志资料移录全文。不过,1907年1月,慧仙女工学校正式开学前,此碑文已在北京《顺天时报》先行登载。
慧仙的父亲库克吉泰,姓额者特氏,蒙古正黄旗人,1873年(同治十二年)卒于热河都统任上。《顺天时报》因此称慧仙为“名门之女”。其夫承厚姓布鲁特氏(《清史稿》记为“布库鲁氏”),蒙古正白旗人,为工部郎中。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冬,承厚病殁。至次年春,慧仙由于伤心过度,也追随亡夫而去。临死前,她嘱咐其母将遗产托交诚璋,用以兴办女工学校。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慧仙做此选择的背景与用意。
慧仙碑
慧仙关于女子“以分利为男子累”之说,先由梁启超1897年在《变法通议·论女学》中提出,后流传广远,成为兴办女学堂、以使女性自立的必引论据。尽管因“无子嗣”,慧仙可以将遗产全部捐献,但其捐款的去向并非佛门道观或一般的慈善机构,而是学堂,尤其是女学堂,从而彰显了其人将维新意识付诸实践的决心。
特别应该说明的是,此议尚发生在清廷学部颁发奏定女学章程之前一年,慧仙之为女界先进实无疑义。何况,其捐出遗产“以举公众事业、造社会幸福”的想法,本怀有改良社会风习的用心,也显示出慧仙本人高远的志向。
将遗产全部捐出,化私为公,既是对“以家产遗子孙”的传统风俗的改变,也表现出对艰难起步的女子教育事业的倾力支持,本身就是一个创举。
当然,慧仙已逝,遗愿的实现须依赖他人。而所托得人,也正见出其识断高明。诚璋,字裕如,又字玉如,汉军正黄旗人。由内务府郎中,授农工商部左参议,曾任京师劝工陈列所总办、农事试验场总办。其人不仅与承厚一家关系密切,而且在办学方面已有心得。以其改设三旗小学堂、创办公立学堂的办学经历,以及内务府学堂总提调的身份,诚璋无疑是慧仙心目中最合适的遗嘱执行人。
不同于一般的女学堂,慧仙有意建立的是女工学校,并预订了“女工习艺所”的校名,自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既认定女子均应成为有独立职业的生利者,家庭与国家才能摆脱贫弱,那么,学校就应当教授女子所需要具备的“普通知识,或一艺之长”。而当时的民办女学中,传授“普通知识”者居多,传习“一艺之长”的女工学校则很少见。当慧仙订立遗嘱之时,女工学校在京城更是缺项。慧仙意欲补阙,为女子自立提供更实在的帮助,确系眼光敏锐。
遵照慧仙的遗愿,诚璋用这二万六千七百两经费在净土寺街(位于今北京东城区安定门内北锣鼓巷)购地一方,兴建学校。校舍于1907年1月中旬(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初)落成。最初的方案是以慧仙女工厂为主,“招收女生,不收学费,并供一餐,附设女学一班,均以十五至二十岁者为合格”。但很快附庸即蔚为大国,校名确定为慧仙女工学校。1907年3月9日(光绪三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慧仙女工学校开课。诚璋任该校总办。招收的学生有一百多人,分为高等、初等与女工三班。所谓“高等”“初等”者,都属于普通科。但无论如何,学生人数最多的是女工班,这也符合创办者的初衷,凸显了学校特色。
一个月后,4月7日(二月二十五日),因慈禧太后赐予“培才劝学”匾额,该校举行了盛大的开学典礼。而在慈禧太后赐匾之前,光绪皇帝先已颁给学校“育才兴学”匾额。应该说,能够一并得到太后与皇帝赏赐匾文的学校十分罕见,当时视为极高荣耀也很自然,难怪《北京女报》要推许慧仙女士“名垂千古”了。
供图/夏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