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李静:风正起
作家联盟 2024-09-08 11:00

口李静

2023年的最后一个月,我又开始穿梭在医院、单位和家,在陪床的间隙,我看完了《额尔古纳河右岸》。没错,就是被董宇辉卖了几十万册的那本书。当然,我看这本书不是因为跟风,而是这几年,精神一度颓废,渴望找到心灵的慰藉。很多人都说这本书看不下去,首先是记不住人名,其次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而开篇也没什么波澜起伏的情节。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轻描淡写的开头,沉稳的缓缓诉说着几代人的故事,我喜欢这样的开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以第一人称的方式来讲故事,“我”是一个置身整个故事中的老人,是“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见证并亲历了额尔古纳河右岸的鄂温克族人近百年的游牧生活及其最终命运。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定位,决定了“我”的叙事视角的多重性:既是历史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又是回忆的主角和故事的讲述者。故事的展开又是那么的自然、生动,“我的故事说给谁听呢……那么就让雨和火来听我的故事吧”。这种透露着淡淡忧伤的平缓语气的叙说,很随意的就把我带入到了那个神奇而遥远、陌生又离奇的森林,不管是说故事的人,还是听故事的人,都不自觉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幻境,我坐在“希楞柱”旁,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听着老奶奶讲故事。他们饲养驯鹿,在夜晚星空下,篝火旁,吃肉喝酒,聊天到深夜。

这里有穿过枝头,发出轻轻呜声的风声,这里有宽阔而平静,奔涌的河流,这里有在河流边静静饮水的野兽,以及在河流边起飞的不知名的鸟儿,这里还有在深秋时节遍山的红叶,深冬时节皑皑的白雪。驯鹿逐苔藓而栖,月光下起舞的萨满,明净的月空,繁星低垂,人们在篝火旁载歌载舞,饮酒欢唱,直到天亮。

而在天亮的时候,人们又会在清晨漫山遍野的森林里看见薄纱一样的雾霭,这里可以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风声,这里可以很热闹,唱歌跳舞到天亮,这是一种人心生难以言表的强烈的不知所以但却一往情深的无法熄火的对自然的热爱,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它只属于能读懂她的人。当太阳升起,当寸寸阳光穿过薄雾的时候,也就是山林苏醒时刻,置身于旷野之中,独立于山间或泉边,对流水诉说心事,向山峰寄托哀愁,自然所带给人的美感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需要我们自己静下心去感受。其实,这本书的精华在后半部分,后劲真得很大。

这本书通篇都在讲生死,而且由最后一个酋长娓娓道来,能感觉到他的快乐、无奈、悲悯、宽容,在中俄边界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居住着一支数百年前自贝加尔湖畔迁徙而至,与驯鹿相依为命的鄂温克人。他们信奉萨满,逐驯鹿喜食物而搬迁、游猎,在享受大自然恩赐的同时也艰辛备尝,人口式微。他们在严寒、猛兽、瘟疫的侵害下求繁衍,在日寇的铁蹄、“文革”的阴云乃至种种现代文明的挤压下求生存。他们有大爱,有大痛,有在命运面前的殊死抗争,也有眼睁睁看着整个民族日渐衰落的万般无奈。

然而,一代又一代的爱恨情仇,一代又一代的独特民风,一代又一代的生死传奇,显示了弱小民族顽强的生命力及其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这群生活在额外古纳河右岸的人们,貌似族人中但凡有一位离开后,都有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鄂温克族虔诚地相信万物皆是神,对生灵尤其是树木和驯鹿“玛鲁王”怀着崇高的敬畏;每个部落又都会诞生一个有着超常能力的萨满,通过萨满跳神可以驱赶病魔,而这种治病方式的代价却是一命换一命,萨满们以神赋予自己独有的超能力来保护着族人们,而自己却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那个失去三个孩子的“妮浩”萨满在歌中这样唱到:

太阳睡觉去了林中没有光明了。星星还没有出来,

风把树吹得呜呜响了。我的百合花呀,

秋天还没到来,

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夏日,

怎么就让自己的花瓣凋零了呢?

你落了,太阳也跟着落了,

可你的芳香不落,

月亮还会升起!

夭折的孩子被装进白布口袋扔在向阳的山坡上,母亲的心也随着孩子一起被留在了那里,生于自然,死于自然,渺若尘埃,归于尘土。《额尔古纳河右岸》充盈着丰厚的生态意蕴:对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对生灵的关爱与体贴,对人的自然天性的礼赞与颂扬,对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困境的忧虑与不安,对宇宙生态平衡秩序和谐的祈盼与畅想。

只有真正热爱自然,敬畏生命的人才能感知自然风物赋予了的灵性和深度,而在这富有神奇宗教色彩的萨满文化的文字里,我仿佛也感知到“万物皆有灵”的浪漫气息,它们甚至“比人物更有感情和光彩”。苏轼那历时900年的经典诗篇: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嘱,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忽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也许就是在一种极致的壮阔的美丽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自然环境下的由衷感叹。手不释卷去你会发现它有着像百年孤独一样的深沉,她就是那么缓缓的告诉我们,人与人之间难以用语言描述清楚的情感,我们在自然中获得,我们又在自然中失去。我们所面临的相遇和离别,却总是那样漫不经心,我们在恍惚之间才发现生命完成了遗憾和别离这两道生命主题,耳边响起一首歌: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躲着人群,铺成大海的鳞海浪打湿白裙,试图推你回去海浪清洗血迹,妄想温暖你往海的深处听,谁的哀鸣在指引灵魂没入寂静,无人将你吵醒你喜欢海风咸咸的气息,踩着湿湿的沙砾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海里,你问我死后会去哪里有没有人爱你,世界能否不再总爱对凉薄的人扯着笑脸,岸上人们脸上都挂着无关人间毫无留恋,一切散为烟掩卷长叹,轻拭泪眼,因为我已分不清天上人间。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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