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潇湘
古老的巴河流经这里的时候,或许是累了乏了,总之是打了一个顿儿,就甩下这一片河湾,然后鼓足了劲昂首阔步地向下游走了。河湾没有名字,岸边长满水草和黄荆、麻柳,除了几处深潭绿得见不到底外,其余地方均可见到清亮河水的洁净砂粒、卵石和偶或几片色泽不一的蚌壳。
每当黄昏时候,不论是从上游下来的船只还是从下游艰辛地爬行来的船只都泊在了这里,船家插了篙,往岸边的古麻柳树上系了缆,便纷纷拿出各自的小鼎罐,舀了清清白白的河水,生起火来,满河上下便弥漫着和着水雾的吐着树脂气息的烟雾,让人如同闻到家园的缕缕馨香。如是冬天,小煤炉的火就在船头燃着,船家则蜷缩在船篷内吸烟聊天,缝补一天的生活,岸边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显得悠远而清亮。
清晨,各自在河水里洗了碗罐,船便一溜儿结队开走了,河湾显得清净了,水便在阳光中唱得很欢。夏日的午间,便有鳖从深潭里爬到近岸的沙滩上晒壳。那是我们最为欢快的时候,尽管砂砾被太阳晒得滚烫,我们还是赤着脚蹑手蹑脚地盯准了趴在某块石头上的老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用树枝将其掀个底朝天,受了惊吓的老鳖四脚朝天不停地挥舞着,而一只瓷盆早已向其罩去,让其顿成盆中之鳖。不过那时人们很少吃鳖,也卖不成钱,捉了也是自养着,不定哪个时候就偷跑了,其实捉不过是一种乐趣而已。
河沙中还有蚌,很好捉的,看准了清亮河水下砂中有一个小裂口,便用树枝木棍什么的插进去,蚌就合扰了,只消一提,便有碗大的一个黑溜溜的家伙。不过那时是不兴吃蚌肉的,大多是捉了放,放了捉而已。放也罢,捉也罢,于今想来其实捉的是一种感爱,放的是一种心情,说不定哪天蚌还真能长成美丽的蚌壳精,幻化为渔女般美丽的大姑娘呢。
至于河湾里游水那是很寻常的事了。河水是从野山深处流来的,很凉很凉,一个激灵跳下去,会让人清醒很多很多。至于现在有了烦愁无从排解时,我都还想猛地跳入那水中去,可是已不可能了。那时候,我随父亲就住在离河湾不远的地方,每夜都是枕着河水涛声入梦的,睡时哗哗河水,醒时河水哗哗,很多童年的想象都是枕着巴河水声产生的。而正对着河湾的窗户则正好一个画框,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日月晨昏,画面都在不停地变换着。夕阳中一片金黄如同印象派大师的画幅,春雨中岸柳的淡绿,雪后的一片纯白则如东山魁夷的水粉,浓雾中的模糊朦胧如同淡墨山水,而那鲜活的呢,则是渔火船家,特别是月夜更显出情致。河湾的景色就这样一年四季地在窗口变化着。
后来离开了那一片河湾,带着它的梦幻我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但抹不去的则是它的影子,它走进了我的系列小说《巴河纪事》,后来又进入了我的长篇小说《川北》。直到前年夏天我再一次走进那片河湾,然而由于久不行船河道未曾疏浚,河床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水流明显地比以前小得多了。河湾里鱼鳖虾蚌早已没有了,连岸边的麻柳也枯黄着早早地落了叶,如同中年脱发的秃顶。
我的遥远的巴河湾就这样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河湾很瘦很瘦了,我已找不见那些活的东西了。我不知道它哪天还会焕发新颜,我的遥远的巴河湾啦……已经凝固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