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上,AI或者人工智能是被最高频提到的词语。4月19日开始的电影科技单元,与AI有关的论坛也有7场之多,参与讨论的从业者覆盖了人才培养、影视生产、技术开发等各个环节。AI将带给这个行业哪些变化?AI会不会重塑全行业的生态?AI会大规模取代电影人的工作吗?AI会让电影人英雄无用武之地吗?这些问题每次抛出,都会激起热烈的讨论。
所有论坛中,4月22日下午举行的“数字化高科技赋能电影生产与发展论坛”也许最能体现身处行业最前沿的从业者对于AI的观点。参与讨论的从业者包括北京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北京智源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黄铁军,中国电影家协会科幻电影工作委员会会长、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副教授、电影《流浪地球》系列幕后创作者之一王红卫,《影视飓风》创始人、B站百大UP主潘天鸿,以及荷兰摄影师、美国电影摄影师学会前主席、现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凯斯·范奥斯特鲁姆。
听者的心态可能会随着讨论的深入上下波动:得知AI已然“入侵”时,焦虑、无措;发现“AI并非全知全能,还无法替代自己”时,略为心安;但马上又会警醒,意识到“那一天很快会到来,拥抱AI、为我所用,才有可能在行业里生存下去”。
王红卫
两个有意思的AI技术
中国电影行业目前使用AI的情况怎样?AI对于影视产业的各个环节到底有哪些影响? 潘天鸿提到了自己最近看到的两项有意思的AI技术:其一是虚拟拍摄。“以前难点在于这种拍摄要花很多时间,比如前期把后面的背景布置好、拍好,后期就没有办法调整了。如果导演说把后面的房子拿掉,它是拿不掉的——因为它不是绿幕,它就是实景背景。这是虚拟拍摄一直都有的痛点。
那么,有没有方案让一台摄影机对着一个屏幕拍两个不同的画面?以前听起来很难以置信,现在行业里面有几种解决方案:第一种让屏幕快到让相机看不到的速度闪烁和相机同时闪烁,比如相机拍摄50帧的视频,这个屏幕在以50帧的频率闪烁,其中有25帧是绿幕,另外25帧是那个背景。这样出现的结果就是摄像机拍到的画面有一半是绿幕,一半是实景——很好解决了行业以前的问题。导演说去掉,就用绿幕背景;导演说实景,就用实景的那些帧。
除了虚拟拍摄, 另一个AI应用场景这是国产自动对焦系统。潘天鸿介绍, “以前焦点需要人手动指派往哪里跟,最近的一项AI技术是雷达边上加一个常规的相机。这个相机知道你对准的是物体还是人。只要点一下,就可以一直把焦点锁定在对象上面。这解决了一直困扰电影行业的问题,就是长焦镜头或者复杂的镜头怎么跟焦。我记得,之前看过张艺谋导演一部片子里面马的镜头跟焦。那一个镜头就拍了一整个下午,换了很多跟焦员才能把焦点跟上。国产跟焦技术上来以后,我相信这类镜头会容易拍很多。”
“在创作阶段,人工智能目前的主要作用是威慑”
不过,这两项技术目前并未投入实用。主要做影视开发前端工作的王红卫认为,“在创作阶段,AI目前发挥的主要作用是威慑。”所谓威慑,指的是刘慈欣在《三体》中创作的一个情节,面壁者罗素掌握着随时可以向宇宙广播三体星球位置的按钮,让三体星人不敢对地球发动进攻。王红卫认为,现在的人工智能对于电影创作而言还在威慑纪元。“它手里有一个能够让我们产生失业、剧变的武器,但是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我们不知道它会不会实现……所有人都在讨论人工智能,它真正对电影创作产生了多大影响?我们在实际操作中并没有看到那么多。”
黄铁军
王红卫概括目前AI在影视创作端的应用,“AI更像是秘书,我们用它把某些材料整理出来。下一步,AI可以帮助创作一些短片、人物设定、剧本撰写等等。可能很多今天的嘉宾、专业人士会担心AI是不是有可能会取代电影行业的职位,比如掌机、DP(摄影指导)、以及各种基本的工作等等。我觉得并不会这么快。当然这也取决于到底AI如何进一步发展和运作。因为它是需要很大规模的输出,才能给出我们想要的结果……AI是更好的技术工具,能够帮助我们实现更好的交付,但我们不能仅仅是依赖它就完成整个创作。我认为距离这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
虚拟拍摄还有很多局限
具体到虚拟拍摄,目前AI的应用也还有很多限制。在潘天鸿看来,“虚拟拍摄本质上不是减负的工作,其实是增加了工作量的事,因为你的背景需要靠资产搭建,要投入大量资产。”他介绍,虚拟拍摄屏幕很贵,一块好几千万。“如果做《流浪地球》,这个资产量就会非常恐怖。即使全部用虚拟拍摄方式,也很难在前期开拍就把所有资产准备好。如果再要确保后期一点修正都没有,更是非常困难。”
王红卫证实了这个说法。他是《流浪地球1》、《流浪地球2》的幕后主创之一,同时也是《刺杀小说家》的监制。他介绍,这三部国产科幻的大制作实际上都没有用到虚拟拍摄,都是采用前期绿幕拍摄,后期合成的“传统”方式。“很多工作没有办法前置,大量特效靠后面合成和不停修改。”
凯斯·范奥斯特鲁姆
”大家可能想当然地觉得虚拟拍摄和科幻电影有特别直接的关系,但我看到的现实不是这样”。 王红卫说,在中国,我们虚拟拍摄棚可能更多应用于电视剧领域,“有些相对固定、简单的场景,可以用虚拟拍摄棚实现。科幻电影中这种虚拟拍摄的应用其实是非常稀少的,不管是超大体量的科幻电影,还是相对小体量的科幻电影。”
8年前就实操过虚拟拍摄的凯斯·范奥斯特鲁姆也提到了虚拟拍摄的局限。“有时候聚焦会比较奇怪。还有输出,进行创作会出现颜色均衡或者颜色对比的问题……我们觉得虚拟拍摄并不是完全的解决方案,有些时候还是要在绿幕前面拍。我们不可能有了技术,任何一个傻子都能拍电影,不是这样的。
“我们成了钢铁侠,但现在灭霸来了,一般的岗位要被灭掉了?”
虚拟拍摄还没有广泛应用于科幻电影的原因,很重要的一点在于人。“我把使用绿幕的电影人称为传统电影人,他们创作方式还是更适用于使用绿幕,还没有完成从绿幕到虚拟拍摄,到LED的转换。”王红卫说。
在论坛上,王红卫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虚拟拍摄在中国就像钢铁侠,“我们用后发的优势快速地把中国变成了拥有虚拟拍摄棚和虚拟拍摄屏幕最多的国家。ChatGPT出来了,就像是我们刚成为‘钢铁侠,,而’灭霸‘就来了,一半岗位、产能要被它取代、灭掉了——所有现在的虚拟拍摄棚还是靠物理+算法实现的,物理+算法实现的东西会不会最终完全被算法取代?“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王红卫建议把已有的虚拟拍摄棚、屏幕,把已有的技术及早考虑如何与人工智能的结合,以免造成产业、产能、人力的浪费。毕竟我们为这些设备已经投了很多资金。”
潘天鸿
“把工具用好了,把创意充分在作品当中表现出来了,他就是代表电影未来的导演”
北京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黄铁军认为,电影行业从业者对于AI应该有两个判断:
第一,AI至少一段时间之内替代不了创作者的主导地位,因为它没有自主意识,不会自己想创作什么东西,还是一个工具性质的。这个工具太强大了,强大到只需一位创作者、演员,后面拍摄技术全部不用——它比所有物理的人、物理设备、合成装置能更好地体会导演的意图,“我觉得将来导演一定会喜欢这样一种能够充分表达他的创作意图的工具。”
第二,黄铁军认为,“这次革命的受益者可能主要是年轻人”,“这就是后浪拍前浪巨大的机会。我相信年轻人更有那种思维的活跃,用好最新的工具,创作出更好的作品。做好了,他就是代表电影未来的导演。”
“坚持作者性和主体性,可能会让我们和AI之间对抗坚持的更久一点”
对于电影行业的从业者来说,AI可能是优秀的工具,也可能是可怕的敌人,那么二者的分界在哪里?
王红卫认为,分界在于AI什么时候能够替代人的工作,以及什么时候成为艺术家。“工具的事儿黄铁军老师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了。它一定会来,只是时间快慢问题。
至于艺术家的问题,在王红卫看来,需要理清电影人和那些一步一步介入创作的AI的区别是什么。我觉得就是作者性和主体性这两个概念。这是是要我们把电影艺术视为创作唯一要强调的内容。继续保持作者性和主体性,可能会让我们和AI之间的对抗坚持得更久一点。”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祖薇薇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