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向五个朋友每人借20万？我看起来像不像骗子？会不会从此被删或被拉黑？一百秒内，我的心狂烈地跳，手禁不住抖……

小时候，我每年都去姥姥家过年。我姥姥家在皖北的一个小镇。每年大年初一，我妈妈及其兄弟姐妹，都会带着各自的家属、孩子，去两个爷爷家拜年，这一仪式坚持了几十年。

两个爷爷，一位姓金，一位姓卞，一个光头、长脸，眼睛大而有神；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眯眯眼，常年戴一顶蓝毡帽。

据我妈妈说，他们是我姥爷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称兄道弟。我姥爷活着时，他们仨几乎天天见面，喝酒、聊天、一起做事。我姥爷不到六十岁去世，去世时，最大的孩子，刚上班，最小的孩子，才12岁。全家陷入绝境，经济来源消失十分之九，还因种种原因欠债，我姥姥甚至想让12岁的小舅辍学，到镇上的工厂做童工。是两个爷爷帮忙，一大家子，才挺过最艰难的岁月。

有一年，大年初一一大早，我妈和大姨边整理去拜年的礼物，边闲聊。我才知道，当年在我姥爷的葬礼上，我姥姥和孩子们哭成一团，是金爷爷和卞爷爷拍着胸脯说，以后，我们俩能吃饭，绝对不会让你们喝粥。金爷爷握着小舅的手，郑重承诺，“你们的爸爸是我大哥，在我没有饭吃的时候，救过我；有我在，你一定能上学。”卞爷爷则保证，他帮其他孩子找到工作，或者学一门手艺，能谋生。

“金叔和卞叔，真是我们全家的贵人。”我妈由衷表示。

“何为贵人？”那时，我还小，不由得好奇。

“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小舅解答。

小姨加入回忆的战队，说起金爷爷在她高考落榜时，如何做她的思想工作，如何让她再战一年，重获新生。

“何为贵人？就是关键时刻，他可以选择不帮你，但是他选择帮，从此你的人生因之不同，或者你最重要的那件事因此不同。”我爸总结。

一去二十年，两位爷爷已经作古，他们甚至连后事都是资助过、帮助过的这些好友后人操办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贵人”一词。那日，我正在狂风肆虐的北京街头一筹莫展。当天，我要从银行卡中转出一笔大钱，但我很久没登录银行网银，不知道U盾已经过期，每日付款额度有限。调整额度不能立等可取，可我要买房，房子关系到，我从一个城市能否顺利搬家到另一个城市，户口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迁移能否成功，孩子转学能否办理，人生种种安排能否如所计划的按期执行。

时间有限，卖房给我的人，只在北京停留一日，第二天便要出国，下一次归来将是两个月后。而两个月后，本年度转学手续停止受理。

怎么办？中介看着我，我瞪着手机。“要不你去借？”中介提醒我。“我去哪里借这一大笔钱？”我又急又窘。一阵沉默。

“要不你和卖房的人再商量、沟通一下，让她同意晚点走，机票改签或退票的费用，我来承担？”我向中介提议。“你等等，我不敢保证，卖家不好说话，再说，人家是送孩子出国面试，考某大学研究生，也有日期限制的。”中介显得很为难。“你试试。”我半央求半强迫，“实话告诉您，如果这几天买不了房，影响孩子转学，这房我就干脆不买了。”

中介见我如此坚决，忙给卖家拨电话，这边，我茫然刷着朋友圈，对抗内心的焦虑无措。三分钟内，有五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发了新朋友圈，说明他们正在线。稍后，中介挂掉电话，抱歉地看着我，“对不起，姐，卖家不同意改签机票，哪怕你承担损失。你现在究竟差多少钱？”我默默心算，孩子爸卡上能付出的钱，加上我在限额内能付出的，离买房款还差整整一百万。

“你找五个朋友，一人借二十万呢？”中介是分拆任务的好手。“这年头谁会借别人这么多钱？谁能有这么多过命过钱交情的朋友？”我喃喃，与其说是告诉中介，不如说我在问自己。

事已至此，不得不试。我硬着头皮，搜索通讯录，忽然想起刚才发朋友圈的五个朋友，是啊，他们都在线，不存在联系不上的障碍，问问就问问，拿我的信用、人缘、运气做赌注。

我先截图我的银行流水，再截图U盾过期的提示信息，再编一段文字说明我的情况和困局，以及为什么今天要借钱付款，如果不，我将面临的更大的困难。我发给刚才在线的五位朋友，我的手心冒汗了。

这五位朋友，A和我一起长大，认识超过三十年；B与我是同行，在一个短期培训班中做过同学，之后保持联系，私交甚笃；C是我的亲戚；D说起来熟，线上经常聊天，实际上，生活中，只见过数面；E是朋友的朋友，常常在聚会中相见，相见确实欢，但没有共过事。

“亲爱的，不好意思，打扰你，刚看到你在发朋友圈，想来现在还在线，我遇到一件事，看看你能不能帮忙。”我以此为开头，并保证解决U盾问题，马上还款，或按目前的限额，在几日内分期还款。

我看起来像不像骗子？会不会从此被删或被拉黑？一百秒内，我的心狂烈地跳，手禁不住抖，一百秒后，我继续抖，是接视频电话后的抖。

五个朋友不约而同给我发来视频通话，确定我的真身、自由身，确定借钱无诈，十五分钟，他们每个人给我转款二十万，打到我要付买房款的账户，手心里的汗化成眼中的热泪。

稍后，中介一边帮我们办手续，一边不住感叹，“姐！你人缘太好了，你的朋友太够意思了！”“什么叫雪中送炭，什么叫刎颈之交，我今天才知道。”我不断地拍着胸脯，显示我的感动、惊喜、惊魂未定。

后面的事儿想象不到的顺利，第二天，房子搞定，户口搞定，我坐在高铁上，回当时居住的城市。我操作着手机App，还昨天第一个转我二十万的朋友钱，我的心中只有一句话：我一天内用尽十年的好运气，我的好运气，是遇见贵人了，这些雪中送炭给我的人，就是贵人，他们可以选择拒绝、不信任，但是他们最终帮了我，因此改变了一件事的结局，因之产生的连锁反应，让我的人生为之不同。

数日前，我将以上故事告诉五个朋友中的D，她来我的城市出差，我们相约吃了顿饭。事过境迁，我仍感激满满，谁知，她诧异道，“什么贵人！你才是我的贵人啊！”

D提起十年前，她报考我就读院校的研究生，“那是我第一次来北京，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你的联系方式。到了学校，我先给你打电话，我们从来不认识，也没有见过，可你不但和我见面，听说我没有住的地方，还执意邀请我住在你的宿舍，带我吃了火锅，去超市买伴手礼，指点我去院办咨询情况，帮我联系想考的导师。虽然后来我成绩擦边，没考上贵校，调剂到其他学校，可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贵人。你可以选择不帮我，但你帮了，我的人生轨迹有一段因为你而不同。”

我想起两位爷爷，想起五个朋友，想起曾无心帮忙的自己。何为贵？珍稀、重要。何为贵人？心存善念，与人方便。愿所有我生命中的贵人，能互为贵人。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