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退休了。
今年3月5日，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贾宝玉的饰演者欧阳奋强，在其社交媒体账号官宣荣休。“忆往昔，从影48年、工龄46年。曾沾名著的光，跟着前辈大闹过一场。现如今小鲜肉早已变成老腊肉。”
那个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中，满树桃花、落红成阵之下，与林黛玉共读《西厢记》的“贾宝玉”，是那样的青春俊逸、顾盼神飞，倏然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和他一起走过的，还有我们回不去的青春。
4月12日，欧阳奋强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电话采访，透露自己虽已退休，但退休不息影、继续拍片子——今年5月，一部京剧题材的电影《鼻梁上的豆腐块》将开拍。
采访“贾宝玉”，《红楼梦》是绕不开的话题。令记者意外的是，尽管87版《红楼梦》中包括贾宝玉在内的众多角色已被影迷认为是经典，但欧阳奋强却说“当时我演得并不完美，只是形似”。至于未来，欧阳奋强表示，贾宝玉陪伴了他大半辈子、想忘都忘不掉，今后“做不了形而上的红学研究者，就做形而下的红楼宣传者”。
谈退休：退休不息影继续拍片子
北青报：欧阳老师，您退休后有啥打算么？
欧阳奋强：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一个比较自由的工作性质。原来在单位制作一些影视剧，电视剧走向市场化以后，我就出来了，在外面拍摄影视剧，但人事关系还放在原单位。如今我年满60岁，就从我所在的四川广播电视台退休了。
就我目前的工作计划安排来讲，是退休不息影、继续拍片子。如果有制作团队公司邀请我去做一些事情，包括影视拍摄执导工作，或者在一些剧里饰演相关角色，都是很自由的，不受任何限制，完全是自己的选择。
聊近况：筹拍电影《鼻梁上的豆腐块》
北青报：那您目前手头上正在做一些什么事情呢？
欧阳奋强：大概5月初，会在天津拍一部电影，叫《鼻梁上的豆腐块》。片名的意思是指给京剧武丑鼻梁上画一个豆腐方块。影片表现的是京剧人对京剧事业的热爱和传承国粹艺术的精神，讲述京剧人的日常生活状态。
这部电影是朋友推荐找我执导的。以前我拍过戏剧电视剧《中国公主杜兰朵》《王熙凤》，还有根据美国奥尼尔话剧改编的《欲海狂潮》，有这方面的基础。
这是一个比较低成本、小制作的电影。公司制片人找到我的时候，只谈了相关创意和想法，没有现成的剧本。于是我找了编剧，到天津去体验生活，到京剧团里采风，跟京剧人求教。通过这样的过程孵化出来的剧本。目前还在筹备当中，计划5月份开拍，拍摄一个来月时间。
议角色：演员的自信首先来自于人物造型
北青报：我注意到，您在今年元旦档喜剧电影《年会不能停！》里饰演胡董事长。在网上，影迷对您的本色演出评价很高。接演时，有没有想到这部片子会这么火爆？
欧阳奋强：能在喜剧电影《年会不能停！》里饰演胡董事长，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导演找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很纳闷——毕竟，我既没有董事长的气质，也没有饰演大领导的经验，我时特别不自信。
后来看到导演的访谈，说他在长沙都开拍一个月了，胡董事长这个角色却迟迟没有找到，后来有人向他推荐了我。我当时在长沙拍丁黑导演的电视剧《鸣龙少年》，客串一个小角色。《年会不能停！》导演看了《鸣龙少年》这部样片，并查阅了我的演艺资料，笃定我能演胡董事长这个角色。
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我这一辈子都在做一些没有做过的、自己不太自信的一种挑战。就像当年拍《红楼梦》一样，也是导演先找到我。当时我也特别不自信，觉得浑身上下缺少一种贵族气，尤其是大观园里这种被万人宠爱的贾宝玉形象，我是完成不了的。后来通过化妆造型，穿上那套行头服饰，在镜子前才找到了一些贾宝玉的感觉。
这次饰演胡董事长也一样，穿上西服以后，往那一坐，领导的感觉就来了。所以我觉得演员的自信首先是来自于人物的造型。
我这大半生中演的戏不多，有影响的也不多。但是有《红楼梦》《年会不能停！》这两部影响力这么大的作品，是我始料未及的。饰演完男主角贾宝玉30年后去客串胡董事长这样的配角，也能让我火一把。这我是想不到的，因为当时带着玩的心态去演的。
我演的贾宝玉不是最完美的
北青报：贾宝玉这一角色在您人生当中占据怎样的位置？
欧阳奋强：在我的演艺生涯中，也就贾宝玉这样一个角色陪伴了我大半辈子。我想忘都忘不掉。因为首先是很多观众忘不掉，87版《红楼梦》电视剧影响了几代观众，从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乃至现在的00后还是喜欢这部电视剧。其次是我的一些朋友，他们邀请我友情客串一些戏里的小角色，看中的也是我饰演过贾宝玉这个角色形象。也因为这个角色，我拥有了很多喜欢《红楼梦》及贾宝玉的粉丝。
北青报：被粉丝认出、追着您喊“宝哥哥”，找您要签名的时候，您是怎样应对的？
欧阳奋强：被粉丝认出肯定是有的。我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我喜欢坐地铁，乘公交；我也经常到菜市场去买菜，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总会有观众认出我来。起初我是不愿意承认的，因为拍完《红楼梦》贾宝玉，我就做别的职业了，尽最大努力干好新的工作，转换一个人生角色。我是很希望大家能把我忘掉的。
然而经过了这么多年，观众们还是没有将我忘掉。走在路上被他们认出来，叫着“宝哥哥”、“宝二爷”，我想这是因为我饰演的贾宝玉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和喜欢，他们记住了我的优点。所以我也要坦然面对，不再介意别人叫我“宝哥哥”了。但我觉得我演的贾宝玉不是最完美的，我相信未来还会有年轻演员所诠释的贾宝玉比我还完美。但是就当下来讲，可能观众觉得我是最完美的。
评红楼：我演贾宝玉是形似 陈晓旭本身就是林黛玉
北青报：如您所说，87版《红楼梦》影响了好几代观众。有网友说，您演活了贾宝玉，陈晓旭是永远的林妹妹，邓婕饰演的王熙凤是这么多年最经典的版本。对此您怎样评价？
欧阳奋强：演的最好的不是我，而是邓婕和陈晓旭。邓婕把王熙凤活灵活现地、全方位地、十分立体地给塑造出来了；陈晓旭的林黛玉则深深地埋在了观众心目当中。我说她不是在演，她本身就是（林黛玉）。我演的贾宝玉只能说形似，通过化妆师人物造型等各种努力，至少让观众觉得外形符合大家心目中的贾宝玉形象。
从演员角色来讲，我那个时候很年青，没有完全悟出贾宝玉真实的内心世界，所以在神似方面和邓婕、陈晓旭饰演的角色有一定的差距。我想87版《红楼梦》能够影响几代观众，大家至今喜欢她，喜欢里面的人物，这就是其魅力所在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忘掉，而是正面接受观众对我们的祝福和喜爱。
情真意切地纪念永远的林妹妹
北青报：内地陈晓旭、香港张国荣，他们去世这么多年，每逢生辰、忌日，都有大批粉丝祭拜。我注意到您的“欧阳宝玉”微信公号上也会适时推送影迷粉丝到北京天寿园晓旭墓前祭拜的情景。甚至有人说你们这几位主演的人生命运跟《红楼梦》里你们饰演的角色命运有相似之处。对此您怎么看？
欧阳奋强：观众的怀念，归功于演员塑造角色非常地深入人心。不管是张国荣，还是陈晓旭，他们塑造的人物角色深深地铭记在了观众心目当中，进而对演员本身产生了炽热地感情。我觉得他们演得太好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评论——虽然有的评论未必是真实的，但我觉得都可以理解。因为没有爱，人家就不会关注你。你如果演失败了，谁去关注你呢，早就被大家遗忘在一个角落里了。
晓旭去世后的这17年时间里，我只去过一次天寿园她的墓前悼念。因为我经常不在北京，手头上又有各种拍摄演出任务，所以没法到场。只能在每逢晓旭的生辰、忌日这两个比较关键的节点发一些粉丝到她墓前祭拜的文图了。当下仍然有很多爱晓旭的红迷，我既出于善心帮她们宣发，也表达我自己情真意切的悼念，希望观众能够永远地不要忘记她。
87版《红楼梦》35周年纪念音乐会上，欧阳奋强深情朗诵《红楼梦》经典段落，追忆永远地林妹妹陈晓旭
传播红楼动力来自30周年大聚首
北青报：我还注意到您时常参加《红楼梦》的各种学术活动。作为一名演艺人员，支撑您不时参加这种相对枯燥的学术会议的动力是什么？
欧阳奋强：动力来自于2017年6月17日那场87版《红楼梦》开播30周年主演们再次聚首的纪念活动。这次活动是由我牵头的，早在2016年我就有了这个想法，我想把分散在世界各地的87版《红楼梦》演职人员都请回北京，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一场《红楼梦》主题纪念音乐会。我的倡议得到了全社会的支持，包括《红楼梦》剧组，还有大批红迷粉丝及红学专家全方位的支持。
特别让我感动的是2017年6月17日那一天。当天上午是北京曹雪芹学会在香山举办的曹雪芹文化艺术节开幕式，我们87版《红楼梦》剧组（包括从海外回来的演职人员）借机举办了一场红迷见面会。很多红迷从全国各地飞来与我们见面，那个场面真得很宏大。
当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红楼梦》主题演唱会，主唱是陈力、吴碧霞，还有黄华丽老师。众多红迷粉丝前来观看，开票后一票难求。下午16点开始，人民大会堂门口就人头攒动，很多红迷穿着晚礼服，打着领带，走进人民大会堂。他们觉得这是一次对青春美好的回忆，所以要佩戴整齐，要有神圣的庄严感。那场演出台上台下一片感动。
这件事情对我触动很大，我就觉得曾经留下的青春记忆是值得我们留恋与享受的。
先看剧再读原著这样有代入感
这场30周年大聚首活动结束以后，我才逐渐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去传播《红楼梦》。就我自己所学知识来讲，无法做到形而上的红学研究者，那我就做形而下的红楼宣传员吧。为此我经常到一些大学、中学去分享《红楼梦》，以激起大家对《红楼梦》的兴趣。
尤其是当下，要求高中生整本阅读《红楼梦》，高考也会考到《红楼梦》。要知道有很多学生对读《红楼梦》是有压力的，一些老师也来问我怎么才能读懂《红楼梦》？其实就我的经验来讲，先通过培养对《红楼梦》的兴趣去了解《红楼梦》，再读《红楼梦》。
眼下传播《红楼梦》的手段已经非常多了，大家可以温故87版电视剧《红楼梦》，也可以欣赏芭蕾舞《红楼梦》，还可以聆听广播剧《红楼梦》等等。借助众多的渠道，大家可以去了解《红楼梦》，然后再去读原著。我想这对年轻人来讲，应该会有很大的代入感和帮助。
记者手记：与欧阳奋强的三次交往
上世纪90年代，我上小学时，看到一位高年级大姐姐拿着的笔记簿上，塑料封皮是一对身着古装的少男少女坐在开满桃花的树下看书。我被那鲜艳的色彩画面所吸引，大姐姐告诉我，这是电视剧《红楼梦》剧照，讲述贾宝玉和林黛玉在一起共读《西厢记》的场景。
苦于那时家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只能收看中央1台和甘肃台。直到2000年初的一个暑假，我才第一次看到《红楼梦》电视剧的重播，恰巧那时我也正在读原著《红楼梦》。电视剧里欧阳奋强饰演的贾宝玉仿佛从书中活脱脱地走了出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我从心目中认定，这就是贾宝玉。
2018年11月4日红学家李希凡老先生的遗体告别式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欧阳奋强。但是他苍老得好厉害呀——头发花白，神情憔悴，就是那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没有变。我让摄影记者赶紧抓拍，他愣是半天没有认出来，还问我到底是不是欧阳奋强？我说确实是呀！
那次见面，欧阳奋强告诉我们：本来当天要返回成都的，得知李希凡遗体告别式就在这天举行后，他特意改签了机票来送老先生最后一程。“87版《红楼梦》开拍前，李希凡先生曾给我们剧组上过红学课。让我们对《红楼梦》人物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可以说受益匪浅。”
2021年7月，“纪念新红学100周年、中国红楼梦学会成立40周年暨2021年学术年会”在北京香山饭店举行。来自京津沪等全国26个省市地区的160余位代表齐聚一堂，畅谈红学研究新成果。在这场会议上，我第二次见到了欧阳奋强。虽然这次没有对他做采访，但是被他一连三天全程参会的行为震撼到了。在外人看起来多少有点枯燥的红学学术论坛，他竟然能从头跟到尾。这样的学习型演员在当今文娱界已经很难看到了。
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87版《红楼梦》里饰演平儿的演员沈琳。至此，我突然有点明白87版《红楼梦》为何能拍得那么成功？就是这些能够真正沉下心来、不断揣摩原著人物角色的学习型演员们，用他们的真情实意为观众朋友们奉献了这样一出不朽的经典。
这次电话采访，我被欧阳奋强那句“做不了形而上的红学研究者，就做形而下的红楼宣传者”所打动。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他的社交媒体账号，最近接连晒出了13段他与作家出版社编辑聊原著《红楼梦》的视频短片。每一段视频里，他都在饶有兴趣地分享他阅读《红楼梦》的感悟。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恩杰
编辑/贺梦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