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赏完《雪豹》后,我的喜悦持续了好几天,不仅因为再次在银幕上欣赏到万玛才旦的作品及藏地影像作品,也不仅限于这个题材本身就会带来的更广义的讨论。 打动我的是,这是一次极为珍贵的创作观念的动态反思。
若说导演在过去的作品中是用视听语言讲故事, 那么在这部电影中,他有意识地刻意放弃了某种约定俗成的剧作结构,只描述生活,不再去赋予任何影像意义,不再建构某种表征。但影片中许多片段镜头随着有意识的跟拍不断变换视角:一开始是车内的镜头, 然后一路跟拍到了一个场地;彩色和黑白的切换不断进入记忆的空间——表面看似混乱,实则在提醒观众观察的位置;许多角色看似毫不费力地介入,又实则一次次提醒观众摄影机的进入,是看与被看。
电视台的男生和女朋友视讯的这条线设计,汉族记者扛着摄像机的部分,还有生日等都是生活中的群像……就是这种包裹着刻意的极简,最终呈现出完全无叙事、反叙事的表现,让我感受到导演或许对自身创作观念进行着的反思。光是这一点,已足以再次令我对这部作品充满敬意。
影片故事非常简单,许多以生活化的状态呈现出来,没有绝对的主角,甚至已然不再展现有编剧痕迹的剧本。这样的叙事呈现了一种反叙事的文化立场,解构了你的解构。一般来说,故事与叙事并存,有时问题出在故事本身,而非叙事。我们这里所说的故事可以简单理解为文本,而叙事则是创作者如何用视听语言讲述故事。视听语言包含人们熟悉的运动镜头和景别等元素,这些学习起来并不难,但最具挑战的是如何选择影视呈现的最终形式。 这其中,包含了众所周知的电影术语,如场面调度等。然而,更困难的是这些选择背后创作者的意识和创作观念。
创作观念是什么呢?创作观念的形成需要长期积累。它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才华、耐心和技能。在我们创作的早期,即便有意识也未必能将自己的想法充分展现。或者,当我们尝试表达时,可能过度展示自我,而非创造一个更和谐的世界。我们不能过度执著于那个自我。戏剧理论大师斯坦尼曾说:“要爱你内心的艺术,而非沉溺于艺术之中。” 这句话清晰划分了两者之间的差异。
所以,与以往万玛才旦的所有影片相比,《雪豹》没有精心雕琢的剧本呈现更大的力量,推动着不仅是题材本身带来的广泛讨论空间,更重要的是其背后所蕴含的转化能力和观念。 他摒弃了去呈现影像,不再仅为真诚的民族诉求而表达。他是否解放了自身或寻找到电影是什么的答案,我们尚无定论,但《雪豹》却给予我个人更多积极的震动、希望和反思。
好友对我说:“人物没有任何成长。”但我们也认为,这抛弃所有好莱坞模式的剧作思维——或许是这部电影另一个值得我们去思考、体认的部分。万玛才旦,又一次向我们展现他的大师气质和哲思。被抛在风中的我,心想,我们真的需要剧本吗?
文/顾闻
编辑/史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