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弘

1995年，中央电视台《人与自然》节目首次播出了赵忠祥老师初访千湖之国的节目，这也是央视第一次把镜头推进了芬兰。

在赵忠祥老师如泣如诉荡气回肠的解说中，一个英俊帅气的芬兰小伙儿引起了观众的好奇，因为他操一口字正腔圆的北京话，而介绍起芬兰又如数家珍，他是谁？

2001年，中央电视台《正大综艺》节目再次推出介绍芬兰湖泊树木候鸟桑拿的节目，知名主持人杨澜身旁，还是站着那位操一口无懈可击的北京话，却又对芬兰了如指掌的金发帅哥。

如果他是芬兰人，他的中文绝不会是靠留学学出来的！如果他是中国人，他对芬兰的认知，绝不会是靠背材料背出来的！他到底是谁呢？

他就是Mikko·白曦·林，三岁时随父母从欧洲来到北京，我们的发小。林白曦年长我六岁，说他是俺的发小，多少有些踮着脚尖往上够的“赶脚”。

1974年，林白曦20岁时在北京（右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然万马齐喑，但是有一类活动始终没有停息，那就是踢足球！那时的男孩儿没有升学的压力，每天都在想着明天怎么玩得更痛快！不同的街道，不同的院落，不同的楼群，男孩子之间除了约架，还会约球。

那时我就是一颗豆芽菜，弱不禁风，一吹就倒。甭说上场踢球了，就是当拉拉队，也是跟着起哄的。可就有那么一天，我们这支远近闻名的工四楼球队，比赛就差一个人，赶鸭子上架，我站在了后卫的位置，帮着守门儿的挡挡球。

很快对方带着球就过来了，怎么着也得凑上去挡一脚啊，刚一挨着人家，咣叽就让人给撞一跟头！疼啊，爬不起来了。只听得林白曦在怒吼：合理冲撞，快起来！紧接着背后刮起一阵风，林白曦追了过去。

那时我们百米能进十三秒就不错了，可是吃牛油长大的林白曦，已经接近11秒了。只见他像一辆坦克般冲了上去，与那孩儿重重地撞了一下，那孩儿就嘁哩喀嚓地滚落一旁了，浑身嘎巴嘎巴直响，好像骨头都能断他几根儿似的！接着林白曦一脚把球开出界外，裁判给了对方一个界外球。林白曦从我身旁走回中场时，右眼眨了一下。

那时的冬天，雪好大！这是大开杀戒的又一个绝好机会，打雪仗！记得那天是与后边的那幢楼开打，我们阵容整齐，林白曦毫无疑问地冲在最前边！对方防不胜防节节败退，突然对方领头的吼了一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显然这句话是冲着林白曦去的，对方的哥们儿试图利用金发碧眼的他和我们外观上的不同，来瓦解我们的队伍。而我们没有一个人停下手来，只顾抓雪、攥成球、打出去！“工四楼不打工四楼的！”这是我们的呐喊！在我们分清哪国人之前，首先，林白曦和我们是一个楼的！

林白曦中学毕业以后，我们所共同生活的这个城市，没有为他提供一个工作机会，不是因为当时这个城市的就业形势紧张，而是因为他的血统。

1974年，届满20岁的林白曦不得不离开北京返回芬兰另辟蹊径，去开拓自己和其他年轻人一样的正常人生。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却有几分灰蒙蒙的早晨，天还没亮，我们就悄悄地爬起来，洗漱干净，穿戴整齐，跑到院子里等待那最后时刻的到来。

林白曦和他母亲一起走下楼来，他穿了件西服，特意打了领带，足蹬一双发亮的黑皮鞋。我们看惯了他武短打扮，忽然间他就西装革履起来，实在很不适应。林母罗迪欧夫人也着一件漂亮的深色长裙，一头舒展的卷发，满身洋溢着高雅的香气。周围到处都是批林批孔的大字报、标语口号，和他们母子俩的风格风韵风度水火不相容。

林母罗迪欧夫人与我们一一握手道别，我们受宠若惊。她曾经在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英语，彼时正在外文出版局出任外文专家，负责编辑翻译《人民画报》的欧洲版。即使在那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年代，林母也时常要工作到深夜。她往往会坐在窗前的打字机前，噼噼啪啪地敲个不停，偶尔停下来是为了抽根烟。

那时俺家楼下住着一位青年教师，驴头不对马嘴地向外交部新闻司举报了林母罗迪欧夫人，说她从事间谍活动，每晚坐在窗前发报不止，还吸烟，“那是只有刺杀列宁的女特务才有的行径！”

尽管时局混乱，政府依然没有对林母罗迪欧夫人采取任何反间谍措施。林母罗迪欧夫人依然笑容可掬地面对邻里，大声疾呼“珍爱和保护动物”，包括车把式不许用鞭子抽打牲口、我们不许粘知了打麻雀。

那个寒气有些逼人的早晨，林母罗迪欧夫人和我们一一握手时，美丽的双眸亲善地凝望着我们每一个人。林白曦则一脸凝重，此去何时才能再见？谁也不知道。我们都是带着永别的心态，紧紧握着林白曦有力的手。

一辆华沙胜利20型小轿车，载着林家母子二人悄然驶去，林白曦一直从后窗里凝望着我们。当汽车即将消失在我们视野中的时候，人群中传出低声的抽泣声。

41年后，林白曦告诉他的夫人和我，汽车开出宿舍区大门的那一瞬，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赫尔辛基以后，林白曦依据芬兰法律服役当兵，这是他融入芬兰社会的第一步。复员休假时，他在波兰的一艘船上邂逅了现在的妻子。他第一次邀请她吃晚餐时，端起盘子喝掉了汤，被妻子耻笑为“土老帽”！也正是这个连我们这些只吃过北京展览馆莫斯科餐厅的土鳖们都不曾有过的举动，导致林白曦的夫人看到他诚实质朴的品德后，嫁给了他。

在接受了一系列包括英文在内的教育以后，林白曦走进了芬兰航空公司。从最基础的行李、售票业务做起，直到芬航开辟中国航线，他成为芬航派驻中国的代表，回到北京。

打那以后，他不仅涉及物流，更参与芬中文化交流，于是有了出场中央电视台《人与自然》和《正大综艺》一幕。日后，每当芬兰与中国之间举办重大交流活动，他都会作为一个标志性的人物接受采访，让无数中国读者和观众为他那流利而且优美的中文倾倒。供图/雨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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