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湖中的雏苇莺稚嫩的叫声开始时,夏天就来了。远处不时传来了雷声,雷声逐渐由沉闷变得响亮,然后,更大的一道闪电,大雨朝着雏苇莺的巢上压过来,鸟妈妈赶紧铺展开翅膀,盖住了整个鸟巢,形成了鸟儿不透雨的“屋宇”。顷刻间,大雨压弯了芦苇,浩浩荡荡地蒙住芦苇荡,有了一种占领一切的阵势。
湖中大而坚挺的荷叶,此刻,像一盏盏装水的绿盘子,雨水刚倾倒进去,又被风和沉甸甸的雨水给倒进了湖中。满湖的荷叶和刚长出水面的荷花,像是在举行一场觥筹交错的狂欢,一杯复一杯,要饮尽天空斟来的琼浆玉液。它们越在风雨里越陶醉。这雨水去除了溽热,洗净了荷叶上的灰尘,荷叶的鲜绿、湖水的澄碧,以及晶莹雨水打在荷叶与湖水中的翠鸣,你会听出一首激越悠扬的雨水奏鸣曲,那样恢宏有力又气势磅礴。
我喜欢在雨中的湖边听雨、看雨、读雨,这雨里能读出心得,那是能让心排空,放空一切,只让雨声一声接一声地装满你的内心,让你的内心充实到天地都是你的,又不是你的。此时,空无与盈满,在雨声的缭绕中,足够你满心愉悦和感激。
在雨中,只有雨声里没有虚伪,没有杂念空想,让你心无旁骛;只有雨声简单到纯净,让你的心里没有一丝尘埃。你喜欢雨水被狂风裹挟着穿过湖边的竹亭,穿过湖边梯田之上的画图四面亭。你喜欢这种淋漓尽致的雨,它也要穿透你,或者你也像月见湖中的荷叶,直面接受瓢泼的雨水。你也成了园子里的花草,不惧怕任何雨水的击打,安于接受这雨的洗礼。
在夏天,只有雨是不用掩饰的,不会给任何人留着情面。那些行走在路上的人,如果在今天你是抱着侥幸心理出门不带雨具,淋雨便在了意料之外,在了情理之中。这雨从不听从天气预报,从不给人做准备,那种率性那种纯真,像大地上跑着的赤子,它那样自由奔放地跑在稻田里荷塘里山坡上树林里,你听着它们纷乱的脚步,而这看似纷乱的脚步,却又是那样整齐划一,在每一片树叶和草叶上留下足迹,在这些叶子上又有了协调一致的韵律。
那站在稻田里的唯一一棵朴树,那样自在,那样激动地与雨融为一体。朴树的树叶和枝条随风随雨飘摇,树干却保持着坚韧不拔。还有那棵攀爬在树上的凌霄花,在雨里,凌霄花依然绽放的姿势,迎着风雨才舒展地打开了心灵,一改平日里的那份含蓄,在雨中袒露出内心洋溢到欢快的姿势。
雨中的湖水眼看着涨了起来。水深的湖中间,那里的湖水还是清澈的、碧绿的,而湖边的水由于暴雨的击打变得浑浊了。荷叶上的雨好像天空敬给大地的酒,被湖水和大地一饮而尽。
鸟儿藏身在了何处?大雨里鸟儿也像我一样欣喜若狂吧。湖边突然来临的雨,你不会奔跑,只是把遇到雨当成一次神奇的雨中散步;当雨水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激越,然后打湿了你的衣服,你也想想风里来雨里去的往昔。你在老家的家庙前的门廊下看似是避雨,其实是在痴迷雨,然后跟着雨蹚雨,雨中的往事一晃就是三四十年。如今,雨中的日子,不用思想和思考,只是看着雨,铺天盖地的,柔声细语的,彩虹中点滴的,没有云彩的响雷与飞燕似飘过天空的飞雨,都像一幕幕画卷,雨幕一样演绎了三四十年的几段剧目而已。
在大雨来临之前,燕子们集合起来,飞行于月见湖之上,它们祈雨或者迎雨的仪式开始了。一身燕尾服的燕子们,它们的飞行姿势是柔滑的、优雅的、灵动的,几乎是画着一道道穿插的曲线。它们能盘旋到云霄,你的目力里,燕子只剩下了一个个小黑点,而转瞬间,它们又贴近了水面,随着轻微的波纹的起伏而起伏,那样游刃有余于天地之间的自由自在,带着你飞在天宇。
而其他的鸟儿,在预感到大雨来临之前,它们疾速逃遁,匆匆回到它们的巢中,或者能够逃避到隐身的地方,为自己在大雨到来之前,庆幸没有被瓢泼的雨水击落。喜鹊是跑得最快的鸟儿,它们有最坚固而庞大的“家”,在巢里等待倾盆大雨而至。它们可以透过巢侧面的门口,看雨与闪电在天空中交织,看大风撕裂树叶与折断树枝。喜鹊们在春天不遗余力地筑巢,自己的劳动为一家老小带来了安全,一切辛苦,现在想想,都是值得付出的。它们把塑料片编入了“房顶”,用铁丝捆扎住了整个鹊巢,再大的风雨,巢依然坚如堡垒,而且巢内保持了干燥。喜鹊的安居意识,和人类几无差别。那是它们的自律和远见,才有了雨中在巢里的安逸舒适。
麻雀在雷声隆隆作响之后,子弹一样朝着自己的“窝”里“射去”。它们飞过月见湖之上,疾速地拍打着翅膀逃命似的。遇到一阵大风,麻雀像一片叶子那种无助,飘摇不定,然后,趁风小的间隙,挣扎着回到自己的窝中,或者紧急避难到就近的竹亭或者长廊里。
而许多鸟儿,都有预知雨的本领,白头鹎、灰椋鸟、野鸭、苍鹭,早已销声匿迹。湖中叫个不透的苇莺们,也在雨水到来之前,再没有了一丝声响,不见了一点踪迹。
任雨铺天盖地,任雨以自己的方式来、以自己的方式去,哪怕雨后月见湖里一片狼藉,然而,这雨后大地、湖水的清新与天空的明净,它们毫不掩饰地打开了你的心扉。
作者:郭宗忠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