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首例新冠肺炎病例和首起聚集性疫情,全国首起新冠病毒德尔塔变异株本地疫情,全国首起奥密克戎变异株本地疫情……3年疫情期间,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所所长康敏带领团队开展流行病学调查,与病毒斗智斗勇,破获一起又一起“疑难案件”。
驻扎在疫情现场,康敏高峰时平均每天工作18个小时,还曾支援香港50余天,与家人聚少离多,但他心中并无委屈,表示“打仗了,战士就应该上战场”。
8月17日,在第六个“中国医师节”到来之际,中央宣传部、国家卫生健康委向全社会公开发布2023年“最美医生”先进事迹,康敏等9名个人和中国援外医疗队光荣入选,康敏成为广东省唯一、也是全国疾控系统唯一的入选者。
快速而精准的流调,对于扑灭疫情有着关键作用。正因康敏做流调“有一套”,所以同事都叫他“康神”。
“我并不‘神’,无非是到现场更快、更多一些,遇到困难多思考,不放弃。”康敏笑了。
病毒侦探
流调专家被称为“病毒侦探”,要破案,就要熟悉自己的对手。
“与新冠病毒的这场较量,很多情况以前从没遇到过,尤其是2020年最初的几个月,是最艰难的。”康敏说。
2020年2月下旬,国家卫健委发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控方案》(第五版),首次提出新冠病毒“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长时间暴露于高浓度气溶胶情况下存在经气溶胶传播的可能”。
短短35个字,却来之不易。
当时春节刚过,广州某小区一栋楼15楼住户从疫区返回后,被确诊为新冠肺炎;不久后,25楼、27楼又有病例。康敏带领团队迅速进驻,开展溯源工作。
现场情况却让团队十分困惑:几户人家并不认识,从没串过门;仔细查看电梯监控视频,也没有发现他们有过交集;当时广州病例较少,经调查排除了在小区外感染的可能。
调查一时陷入僵局。
在整个团队有些沮丧时,康敏拒绝放弃。“再往前走一步,答案或许就出现了。”他给大家打气。
在一次又一次的现场走访中,康敏意识到,出现病例的几户人家同属上下楼层的同一户型,进一步调查发现,最先发病的15楼病例曾出现剧烈腹泻,团队在洗手间采集到大量阳性样本。结合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康敏大胆地提出假设:病毒是否以气溶胶形式,通过垂直排污管线进行传播?
“‘非典’期间曾出现类似情况,但对于新冠病毒,我们还不了解,只能小心求证。”康敏说。
他带领团队继续深入调查,果然在16楼同户型洗手间内也采集到了阳性样本,而这里已空置许久无人居住。这一发现大大增强了团队信心,他们又通过实验模拟产生气溶胶,开展进一步验证。
“实验结论告诉我们,气溶胶通过排污管线向上传播,见缝就钻,从地漏进入了同户型的不同家庭。”康敏说。
新结论被写入防控方案,并直接影响了疫情防控政策。此前,住宅内出现病例后,密接人员以居家隔离为主。气溶胶传播的发现使政策调整为同一户型住户全部采取集中隔离,以最大限度降低集体感染的风险。
康敏说,在开展新冠病毒溯源的工作中,这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案例还有很多。
“流调对时间和效率的要求非常高,我们要从杂乱的轨迹中找到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不断抽丝剥茧才能发现关键信息。”他说。
公卫专家
开展流调是件“苦差事”,为了抢时间尽快阻断传播链条,通宵达旦调查、撰写报告是家常便饭。
康敏却乐此不疲:“我是一个喜欢到现场的人。只有深入一线才有感性认识,坐在办公室是搞不出东西的。”
甘愿“自找苦吃”,背后是对公卫事业的热爱。这位“80后”的疾控专家,早在少年时就立下了“公卫之志”。
康敏出生在韶关始兴,父母都是“疾控人”。
他自小生活在基层防疫站,父母经常出差,到大山里去给乡亲们打疫苗。“那时对疾控的认识就是打疫苗,能够让别人更健康,这件事情很有意义。”
2000年,康敏如愿考入中山大学医学院预防医学专业,2005年进入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所工作——从防疫站里走出的少年,开启了自己的公卫医生之路。
职业生涯初期,一个画面印刻在康敏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是2005年,康敏参加一例狂犬病致死案例的现场调查。死者是一名小学生,年龄不到8岁,抵达现场时,死者的弟弟还在痛哭:“哥哥走了!”
“狂犬病是可防可治的,但农村地区居民缺乏认知,被狗咬伤后不知道如何处理伤口,不能及时接种疫苗。还有些村民心疼疫苗钱,抱有侥幸心理。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康敏说。
康敏发现,当时广东全省每年因狂犬病致死案例达200余例,推动狂犬病防治太重要了!他开始走访调研,撰写分析报告,提出建设犬伤门诊,并推动将人用狂犬病疫苗纳入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在他和全社会的努力下,全省狂犬病发病水平连续7年下降,发病死亡数减少达10倍。
这便是康敏的“公卫之情”:要有情怀,也要有同理心。
“面对各种传染病和公共卫生问题,只有切身感受人们的痛苦,才能更好地为他们服务,才能支撑自己长期默默无闻地做好这件事。”他说。
在志向、情怀之外,更重要的是“公卫之能”。
公卫医生要熟悉流行病学、统计学、环境卫生、食品卫生等专业知识,同时也要懂得临床知识,打牢理论基础。
有时,他们还需要掌握“社会活动家”的技巧。
2015年,全国首起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输入疫情在惠州出现,一场“MERS阻击战”打响。康敏带队冲锋在前,在病例报告后不足24小时便抵达惠州,进入收治韩国输入病例的隔离病房,开展流调。但由于语言不通、病人情绪较差等问题,效果并不理想。
“病人没有胃口,心情也不好,摔过手机,最后甚至拒绝交流。”康敏说。
为了打破僵局,有天进入病房,康敏特意准备了一份韩国料理,“先撬动胃,再撬动嘴”。这真的让病人打开了心结,在流调人员的帮助下开始认真回忆起活动轨迹。
最终,流调队用一周时间找到了所有78名密切接触者,快速响应处置,国内没有续发病例,该案例也被世界卫生组织评价为新发急性传染病疫情处置的典范。
“暖男”所长
“临床医生面对的是个体,给病人开处方;公卫医生面对的则是群体,为社会‘开处方’。”作为今年“最美医生”唯一来自公卫领域的入选者,康敏分享对两种身份的理解。
在应对新冠疫情最艰难的时候,他常对同事说:“觉得累了,就想一想自己的工作保护了社会,保护了老人、孩子,其实也保护了家人”。
康敏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康敏的妻子邓惠是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消毒与病媒生物预防控制所的专家,夫妻俩都担负抗疫重任,疫情初期康敏平均每天工作18小时,邓惠也曾连续工作60多天,年幼的孩子只能靠老人照顾。
“我们虽在同个单位,但疫情最初的几个月,两人相聚吃饭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完。”邓惠说。
“快看!那是爸爸。”2022年2月,康敏作为内地支援香港抗疫流行病学专家组组长,带队奔赴香港。8岁的儿子在新闻画面中看到爸爸,十分兴奋。
“尽管不能陪在身边,但给他树立榜样也很重要。在儿子的眼中,爸爸很厉害,所以累也值得。”说到这里,康敏语气中透着骄傲。
对待家人有亏欠,在所里,康敏却是一个“暖男”所长。
所里加班较多,康敏发现,有时自己不下班,很多同事也都不走。后来他加班时就悄悄把门关上,不给大家带来心理压力。有一年除夕夜加班之后,康敏还带着留守广州的同事们回家,吃了一顿特殊的年夜饭。
在入职两年的同事李依红记忆中,康敏让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现场有我在”。
那是2021年除夕夜。李依红值完班后,在回家的高铁上接到了康敏的电话:“有突发疫情,你在哪里?是否去现场?”
作为新人,跟随同事到现场学习,一直是李依红的心愿。她马上答应,并提出下一站就下车返回广州。但康敏还是坚持让她回家先吃一顿团圆饭,第二天一早再汇合。李依红担心人手不足,康敏一句“现场有我在”,完全打消了她的顾虑。
“康所对这份事业有信仰,所以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也乐于培养新人。”李依红说。
新冠疫情逐渐远去,但在疾控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战斗远没有结束。时至今日,康敏仍带领团队密切监测疫情最新情况,每天出具风险报告。同时,流感、登革热等季节性传染病,也一直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公卫领域有句话:我们离新发传染病只有一个航班的距离。”康敏说,公卫医生就像瞭望台上的哨兵,要密切关注有无潜在的敌人,并随时准备好战斗。
文/卞德龙 陈伊纯 吴雅楠
编辑/倪家宁